從生活到舞臺──令人期待的原住民歌舞藝術
2015
08
04
文|賴柔蒨
台灣文化印記的真實輸出——原住民表演藝術
當傳統的圓圈隊形為了配合舞臺而變成排排站,觀眾和舞者的位置、角度也因平面式的舞臺而改變;源自部落生活的樂舞習慣在表演場域中被解構,樂舞的意涵與感受也隨之重構。

布農族的Pasibutbut(祈禱小米豐收歌)是代代族人口耳傳唱的古調,他們沒有西方樂理所謂的「律制」,而是源自部落生命的自然律。吟唱者以「泛音和聲合唱」,一唱一和的人聲層層相疊到達天地人合一的和諧,以此莊嚴而優美的合唱祈求豐年。Pasibutbut是布農族在重要祭典時必唱的歌,也是世界音樂的寶藏,1952年日本音樂學者黑澤隆朝將其寄給聯合國文教組織,源自古老部落的繁複和音讓西方學者重審音樂源起的論述。

這是臺灣原住民表演藝術被世界看見的初始;多年後,1996年,世人又在國際上聽見臺灣原住民。亞特蘭大奧運以德國謎樂團(Engima )的〈反璞歸真〉(Return to Innocence)為主題曲,全球播送之下才知道那悠遠撼人的虛詞吟唱來自臺灣阿美族人郭英男與妻子郭秀珠所演唱的「老人飲酒歌」。

老人飲酒歌也是歷代傳唱的古調,是阿美族長老們在平日閒暇或豐年祭期間聚會飲酒作樂時的吟詠之歌,一人領唱,眾人應和的複音和聲,歌詞並無意義,以襯詞、聲詞吟唱當下愉悅的心境;天地人合一可說是臺灣原住民族樂舞文化共通的核心精神。

豐年祭連繫部落中每一個個體,並連結人與自然的和諧。圖為2014年港口部落豐年祭第一天晉級儀式。(巴奈.母路提供)

源自部落生命的樂舞

「我們原住民的音樂和舞蹈原則上分做聖俗兩大塊,神聖的祭典與一般生活的,部落文化中會看到這兩種,因應整個社會的變遷,社會的需求而要求展演,原住民才開始對外去做這樣一個樂舞的呈現。」巴奈.母路,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助理教授談著原住民樂舞在現代社會的處境,在原民社會中樂舞是對內的,面向神靈、祖靈與族人,「我們很自在的展現歌唱、舞蹈,看的人跟展演的人都清楚知道現在在幹麻,知道自己在幹麻;可是當對外表演,就需要很用力去說明我在幹麻,而且會說不清楚,觀者也可能會不知道該怎麼欣賞」。

原住民樂舞的展演蘊含多層次的探討與思索,除了關於跨文化的觀看,也關於藝術的再現。巴奈.母路觀察這幾年原住民舞臺的展現,大致可分為三種層次;第一是原原本本將部落祭典搬到舞臺上,類似早期原舞者的形式;第二種是排列組合原住民元素,融入創作者的想法加以拼湊,但以鮮明的原住民符碼讓觀者一眼視出;第三種是完全沒有原住民的服飾、音樂或其他元素,「可是你一看就知道是原住民的東西,那個叫藝術啊,可是我一直看不到這第三個層次」,她認為嚴格說起來原住民表演藝術還在第二個層次,「有些傳統不太敢變動,創作的部分又很有限,或者也不知道怎麼去給自己很自在的創作空間」。

「我們的藝術都在生活裡面」,部落文化中雕刻、編織、歌唱、舞蹈等所謂「藝術」都是因著生活而生,貼著呼吸而作;於是,當傳統的圓圈隊形為了配合舞臺而變成排排站,觀眾和舞者的位置、角度也因平面式的舞臺而改變,還要配合佈景、燈光等劇場技術;源自部落生活的樂舞習慣在表演場域中被解構,樂舞的意涵與感受也隨之重構。從生活走到舞臺的原住民樂舞該往哪裡靠攏,如何才是最適當的平衡折衷辦法,創作者都還在摸索中。

豐年祭的舞樂皆有其文化意涵,與部落的社會結構息息相關。圖為2014年靜浦部落阿美族豐年祭,最後一天女生送靈祭儀,以歌舞恭送祖靈。(巴奈.母路提供)

走向國際的原住民表演藝術

國藝會即將推動的「原住民表演藝術推廣平臺」或許可視為原住民創作者的一個強力後盾,協助藝術產業面向的事務,讓創作者與表演者得以將更多的心力投注在作品中。巴奈.母路是平臺委員之一,她表示這個平臺彌補了入選團體在藝術行政上不足的地方,缺乏國際聯絡窗口,國際藝術季的專才,這個平臺都將提供相關資源,致力將入選的團隊推向國際。

除了前述享譽國際的臺灣原住民族音樂,原舞者亦自90年代開始受邀到世界各地演出,紐約時報舞評曾評其為「古老福爾摩沙之儀式,帶來旋轉與掌聲之舞」「這個團體具權威性、單純質樸、散發人性光輝的演出使得汽車喇叭聲、談話聲和飛機掠過的繁忙城市天空都黯然隱退了。」本次藉著原住民表演藝術推廣平臺,讓更多新興的原住民表演藝術團體走向世界更大的舞台。

成立於2012年的「TAI身體劇場」是本次的入選團隊之一,團齡尚輕的他們嘗試突破原住民傳統樂舞的框架,尋找屬於原住民的身體,發展屬於原住民的現代舞,巴奈.母路對他們印象深刻,「他們踏得很真誠,他們踏得很真實,他們踏得讓我很有天地人的感覺,那個空間感讓我感動」,TAI的肢體以原住民傳統用腳板踏地的表現方式融合現代舞的肢體,有藝術創作的成分,也維持住了原住民舞蹈的軸心,「我可以抓得到原來的質地」。她有時候會看到TAI的成員一大早在花蓮街頭上跳舞,「他們真的很愛用身體去說話,去感動它周邊的東西」,巴奈.母路說曾和他們說道,創作者要清楚自己的定位,你的軸在哪裡?不變的東西是什麼?創作的靈魂不能輕易妥協。

其實不只TAI,也不只原住民創作者,這是屬於所有創作者永恆的自問與自省。原住民樂舞總是感動人的,因為那蘊含了部落文化的生命,抽象的吟唱與看似簡單的肢體卻能帶來撼動人心的力量,是因為歌者與舞者將自己當下的生命與祖靈的智慧交融;而今,當代社會對於表演藝術的渴求則讓這些源自生活的樂舞進入表演空間,到了舞台上,成為藝術作品走向國際。

(編按:本文多以劇場、舞蹈面向的表演藝術為主,建議可再閱讀由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音樂系暨音樂學研究所專任教授吳榮順所寫〈台灣音樂表演藝術在國際發展之優勢〉一文。吳榮順長年投入原住民音樂研究,是國內重要的民族音樂學者,亦為「原住民表演藝術推廣平臺」的委員;他此篇文章以原住民音樂的獨特性以及他自己與國外各大藝術季接觸的經驗,來談原住民音樂在國際上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