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真誠激起世界的鏗鏘回響 ──蒂摩爾古薪舞集
2015
08
04
文|謝繕聯
台灣文化印記的真實輸出——原住民表演藝術
「如果說舞蹈是我們在文字與語言之外的另一種表達方式,那麼身體語彙也如同我們的用字遣詞與說話方式,可以反映出我們的成長背景與身處的環境,那是自然而然的反應。」——蒂摩爾古薪舞集創辦人

蒂摩爾古薪舞集來自屏東三地門鄉,是一支以傳遞排灣族「土地、部落、族人、神話傳說與自然環境」文化哲思為創作的舞團,依關鍵字分類,我們可能會將蒂摩爾歸類為「原住民傳統藝術表演舞團」一類,然而若您曾至現場觀賞演出,或是在書店拿過演出酷卡,在網路上看過蒂摩爾宣傳海報、演出片段,相信都會對此分類遲疑片刻……。

蒂摩爾古薪舞集雖然是以排灣文化去發展創作,卻跳脫傳統舞作的肢體語言,以現代舞為表演形式,「原住民傳統樂舞需要被保存、傳承,當傳統文化被流傳時,這是非常具有歷史價值的事情,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歷史不斷在改變,並不會一直存在於過去,我們這一代在學習傳統舞步時,肢體動作其實也受到當代的生活型態、氣候等因素影響,因此在成立現代舞團之初,我們就希望能從學習傳統的過程中,轉化、萃取、尋找出屬於當代的肢體語彙。」蒂摩爾古薪舞集創辦人,團長兼藝術總監廖怡馨(路之老師)說,也許不必特意區分傳統或現代,因為兩者是息息相關的,在創作的過程中蒂摩爾並非解構傳統,而是因為足夠深入的領會,發展出連結傳統與現代的表達方式。

「如果說舞蹈是我們在文字與語言之外的另一種表達方式,那麼身體語彙也如同我們的用字遣詞與說話方式,可以反映出我們的成長背景與身處的環境,那是自然而然的反應。」聽著路之老師談著「身體語彙」,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雲霧飄渺的高山茶園,抿一口琥珀色的茶湯,資深的行家們除了透過味蕾分辨各款品種的基本香氣,以及製茶師傅透過發酵、烘培等工藝將自然之氣轉化為更富層次的滋韻表現,還可從茶氣分辨茶樹生長的地理環境、氣候、水質差異。經過路之老師提醒,才發現原來我們的身體就像茶,即使相同的動作,在不同的意念帶領下都會產生不一樣的涵義,而過去的成長經歷與生活經驗更是身體無法隱藏的痕跡。

蒂摩爾古薪舞集創辦人,團長兼藝術總監——路之老師。

雖然是以排灣族文化為作品的根,但路之老師並不侷限表演者的族群背景,她唯一的要求是表演者們都要住在部落裡一起生活,「我要求蒂摩爾所有的表演者都要居住在部落裡,因為住在城市和部落會有截然不同的身體發展。」因此表演者們不僅能隨時貼近耆老們傳承知識與經驗,更因為與部落一起生活著,從呼吸到身體知覺無時無刻都是隨著部落一起脈動,在作息之中感受到文化的深層底蘊。

因為是家中老大,遵循著排灣族的傳統,路之老師畢業後就回到家鄉,她發現部落中有非常多弟弟妹妹們都很喜歡表演,因此決定成立一個以傳承排灣文化為主軸的藝術平台,讓大家有一個正式的表演空間。

《Gaze of the kavaluan》百合花的凝視,過去百合花是少女純潔的象徵,然而,結合傳統與現代的社會議題,百合花也隱含了更多層面的意涵。

路之老師和擔任舞團編舞的弟弟巴魯都是從小學舞出生,然而求學時接觸的都是西方的舞蹈訓練,讓他們開始思考如何尋找出屬於當代原住民的肢體語彙,而蒂摩爾古薪舞集即是以排灣文化為主體,帶領舞著們向內尋找經過情感與生命經驗轉化後屬於當代排灣的肢體語言,曾有人質疑蒂摩爾只侷限於排灣一族,會不會過於狹隘,這也是路之老師非常想和大家分享的一點,「外界常會將台灣的原住民通通歸為一文化類別,然而每個原住民族的文化背景與內在價值都是獨特的,發展出的肢體語彙也相當不同,更不可能混為一談。」

2009年以前,蒂摩爾的作品多為傳頌過去的歷史故事,2010後開始嘗試在作品中加入更多當代議題與社會現象,例如今年將前往英國愛丁堡參與年度國際藝術節演出的舞作《kavaluan的凝視》,kavaluan是排灣族語中的百合花,只有純潔的少女及獵回十頭山豬的勇士才能配戴,然而時至今日,禁止狩獵的法令頒布了,打獵也不再是主要的糧食來源,在創作及發表《kavaluan的凝視》的過程中也讓大家開始思索傳統文化在當代社會如何延續。

舞蹈跨越了語言文字的隔閡,即使將舞作帶至國外演出,去掉了文化脈絡的理解,依舊可感受到跨越時空的慾望與情感,路之老師說曾有比利時的觀眾欣賞《kavaluan的凝視》演出後相當激動而感慨,當他看著舞者們不計代價的爭奪著百合花,就彷彿看見現在全世界都面臨到集體名牌崇拜的社會現象,為了追求虛名,人的心性都因而扭曲了。在創作的同時,不只傳承更能啟發不一樣的思考,是蒂摩爾現階段努力的目標,路之老師也期許所有的表演者不只擔任傳遞文化的載體,更是永遠的文化學習者。

蒂摩爾2014年的作品《Qai~i愛遺憶》,路之老師以排灣族語中有遺憾與懸念之意的「qai~i」為整支舞作的核心,向內探究每個人內心的「愛、遺、憶」,在古調的低吟之中,「qai~i」牽起所有人超越時空

除了專心創作,要如何獲得足夠的資源壯大能量並永續發展呢?這應該是國內不論傳統或現代舞團都必須面對的問題,路之老師分享其實在2006年創團之初,她也沒有多想資金是否足夠的問題,先將方向確認了,就朝著目標邁進,遇到困境就想方法解決,如此簡單的道理,其實大家都知道,差別只在於信念夠不夠強大,夠不夠支撐你克服一切的困境,即便現在,在為舞團做年度規劃時,她不只需思考年度製作預算,也需要將行銷、藝文推廣所需經費納入考量,而舞團發展至今,希望發揮在地深耕的影響力,因此也有許多扶植培育的計畫進行著,路之老師依舊是先設定好想做的事情,再去搜尋政府或民間有哪些資源可運用,而非為了申請預算補助而改變創作或營運方向,她說:「我從來不擔心沒有經費,這樣只會讓自己綁手綁腳,我只擔心自己沒有想法,但至少這幾年我發現我們能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路之老師提醒希望獲得資源或是被更多人看見前,一定先誠實的面對自己、誠實的創作,唯有真誠的作品才能感動人,甚至超越種族、語言的藩籬,當自己準備好,機會來了就勇敢而誠懇地跟外界溝通,才能激發更多的可能性。「只要你有心要做,你就會努力的尋找資源,而不是等著被給予,如果經費仍是不足,表示努力的空間還很大。」

《Mananigai˙勇士》說的是部落守護者的故事,除了被眾人崇拜的睿智英勇及榮耀,舞著們透過強烈的肢體動作赤裸裸展現勇士面對自己的時候,內心的孤寂與掙扎、矛盾。

回想起四年多前第一次在書店拿到蒂摩爾《Mananigai˙勇士》的酷卡,黑白照片中女舞者裸著上身佩戴傳統的琉璃珠寶,看不清微低著頭的女舞者臉上表情,卻感覺到一股即將爆發的張力已然超脫平面紙張,跳脫過去展現傳統文化的方式,表演者的肌理模糊了寫實和詩意的界線,有幸訪問路之老師,讓我終於了解蒂摩爾為何如此特別,以及那股力量來自何處,就像路之老師說的,你夠誠實的了解自己,夠真誠的面對藝術創作,那股由內而外散發的氣場是自己對自己最真實的肯定。

蒂摩爾古薪舞集2014年舞作《Qai-i愛遺憶》。

 

延伸閱讀
*慾望與遏抑的象徵《kavaluan的凝視》
*《kavaluan的凝視》演出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