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勇氣開啟名叫夢想的門──看布拉瑞揚溯源尋夢,成立舞團
2015
08
04
文|官妍廷
台灣文化印記的真實輸出——原住民表演藝術
台灣排灣族青年編舞家布拉瑞揚,其經歷遍及海內外各知名舞團,然而在突發的感悟之下,毅然返鄉,帶著想要牽著自己人的手一起謝幕的初衷,開啟了夢想的實踐之途。

《拉歌》,表演藝術評論台提供。

今年一月,國際知名的台灣排灣族青年編舞家布拉瑞揚毅然決然回到台東,創立一個可以讓東部孩子自由自在地跳舞的舞團。四年前,布拉瑞揚赴美為瑪莎葛蘭姆舞團編舞,當演出完畢,他牽著舞者的手一起出場謝幕時,「想牽著自己人的手一起謝幕」的念頭油然而生。一個起心動念,經過幾年的醞釀和發酵,竟帶來後續的蝴蝶效應── 在短短數日找到位在台東糖廠的倉庫做為排練場、數十名前來面試的舞者遍及全台及港澳,甚至在八月初就要啟程前往加拿大演出。二月的「布拉開門」,宣告了「布拉瑞揚舞團」(Bulareyaung Dance Company,B.D.C.)的成立,只因為想牽著部落孩子的手一起謝幕,這樣的初衷致使他帶著喜愛跳舞的人一起實踐夢想。

回到台東後,布拉瑞揚用更自在的方式編舞排練,也鼓勵舞者勇敢選擇自己所喜愛的人生。

布拉開啟哪扇門

布拉瑞揚‧帕格勒法出生在台東縣金峰鄉嘉蘭村,在排灣族語中,布拉瑞揚的意思是「快樂的勇士」。這個名字也彷彿是祖靈一路跟隨的庇佑,他從十五歲起離家學舞,自台北藝術大學畢業後,曾進入雲門舞集擔任舞者,目前是雲門舞集2的特約編舞家,也曾經受邀為美國知名舞團瑪莎葛蘭姆舞團編舞,舞作演出遍及歐、美、中、澳;在今年返鄉創立了布拉瑞揚舞團後,他也又多了一個新的身分。只憑著要讓東部的孩子有個舞蹈空間的簡單信念,布拉瑞揚帶著一顆簡單而勇敢的心,就在台東找到屬於自己的圓夢空間,從無到有的排練場結合眾人的力量,奇蹟似地開門登場。

而舞者徵選的訊息也是靠臉書眾友轉發週知,沒想到前來應試的面試者從台灣各地,甚至慕名遠從港澳前來,人數多達數十人。布拉瑞揚沒有設定徵選條件,想看最素樸的身體得以創造多大的可能,最後選出了13名來自不同背景的舞者,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舞者是科班出身,有的只是單純對舞蹈充滿熱情、或想跟著身體發出來的訊息一起律動。這些舞者來自各地、各行各業,平日也都還有各自的身分,B.D.C.只在週末工作排練,週五晚上,舞者們從各地魚貫迴游,回到布拉瑞揚打造的復育地,餵養夢想、使之茁壯。在舞團中。舞者只須將自己維持在最佳狀態,為台上的完美呈現做最充分的準備;而編舞者需要思考肢體律動、舞台布局和劇場美學,經營者卻是要真真切切地安頓好每個相互緊扣的工作環節和最重要的舞者生計。布拉瑞揚一路從舞者、編舞家再到舞團經營者的腳色轉換;也讓他更能設身處地的思維舞者的需求,讓舞者們能夠更沒有後顧之憂地盡情跳舞。

工作結束後,舞者們圍著鋼琴互相唱和。

回鄉後的價值翻轉

約定好採訪的這天,台東的太陽耀眼,正中午的風吹來卻清爽宜人,舞團行政林定帶路,騎著摩托車,說他在外面繞了一大圈,終於和布拉瑞揚回到台東。因著對舞蹈的熱愛和對舞團的信任,他週一到週五是舞團行政,週末則是和大家一起排練的舞團舞者。舞團才剛草創不久,排練場大小的整修工程也都還在進行,卻已經在排練八月出國表演的舞作,而演出邀請竟也已經預排到明年年底了。B.D.C.的工作雖然繁重,但說起台東生活,林定卻覺得離開台北密密麻麻的交通網絡和林立高樓,台東的遼闊天空和舒活環境帶給他的是無限的悠哉。

目前仍就讀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的17也跟著布拉瑞揚從台北到台東,是舞團舞者也充當教學助理的17,從高二就曾參與過布拉瑞揚的舞作演出,今年也開始每個週末旅居台東,但他在B.D.C.看見的是過去從未見過的布拉瑞揚,編舞和排練的節奏不再像是過去嚴謹的學院訓練。在B.D.C.,節奏緩慢地像是生活之間的留白,但時間卻也不曾虛度,而是將心境上的能量轉換,做為一種創作狀態中的沉澱和緩衝。

這天,舞團也剛結束一個小工程,排練場新裝了抽風機,讓舞者在密閉的倉庫排練時,得有新鮮的流通空氣。幾個團員們回到排練場清掃善後,布拉瑞揚也挽起袖子一起打理環境,大家戲稱這是返校日打掃。工作結束大家就留在排練場,圍著觀眾餽贈的鋼琴彈琴唱歌,老歌一曲換一曲,想見舞者之間的凝聚力也就是在一曲一曲的歌聲中累積。團員們說,這就是他們平時排練後的餘興活動。或許就是這樣的自在氛圍,在布拉瑞揚舞團,你可以放下過往的學院訓練和劇場美學,創造全新的在地規則。

《拉歌》演出片段 。(攝影/陳韋勝)

勇者之歌

從前工作方式是在短短三個禮拜內,就要編好一支四十分鐘甚至更長的舞作,回到台東後,布拉瑞揚發覺那樣的工作方式並不適合現在的舞團,於是便放手讓舞者發揮,呈現有機的作品樣態。舞團創團後的第一支作品《拉歌(La Song)》就是這樣慢慢長出自己的形狀。

從舞作《勇者》開始,布拉瑞揚就試著讓舞者開口說話,講自己的故事,除了讓舞者們更誠實的面對自己,放下或幽闇糾結或無法忘懷的過去,也讓觀眾產生設身處地的同理心,引發共鳴,也更能和台上的舞者產生緊密的連結。而《拉歌》則延續勇者精神,並回到了原住民文化中的樂舞傳統,舞者們被要求挑選出一首歌曲在台上演唱,排練過程中也不斷地挖掘歌曲之於自己生命的意義。舞者素琳唱了姨婆教她的第一首族語歌,她在台上悠悠地說:「我會知道,我的歌聲在哪裡,我的部落就在哪裡。」如此動人的告白,怎能不讓人為之悸動?

舞者用聲音介紹自己,透過獨白和歌聲,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不斷傾聽自己最內心的聲音。對一個新舞團來說,這也正是一個讓觀眾認識陌生舞者的絕佳方式。B.D.C.即將帶著作品《拉歌》啟程前往加拿大國際原住民藝術節(Planet IndigenUS)在多倫多湖濱中心的演出,也將和數百位來自世界各地的原住民藝術家互相交流。

《拉歌》中出現的歌曲演唱和獨白在不同語言環境底下,斷裂的文化脈絡勢必會降低觀眾接受舞作訊息的程度,在演出安排上,舞團策略性地降低獨白的比重,但還是忠實呈現歌曲的演唱,尤其在《拉歌》中的最後一段表演,舞者在舞台上一邊走路,一邊唱著族語歌曲,如同原住民在日常的勞動中透過聲音創作,用最原始質樸的方式溝通、傳達感情。《拉歌》是一支關於生命和地方的故事,就算不理解歌曲和獨白中的意義,布拉瑞揚仍相信,透過聲音和肢體的穿透性力量,舞蹈得以穿越語言和文化的藩籬。

面對自己,永遠都是最需要勇氣也是最重要的練習,而每次的演出,舞者總會丟出新的訊息,挖掘出更深的自己,在無法事先預知的情況下,可說每場演出都是讓人耳目一新的首演。也正因為年輕的舞團還有太多不可預料的發展,布拉瑞揚先著手的從不是精準的舞團風格設定,而是從「人」的本質出發,讓團員們適性發展。舞團雖大致可以科班/非科班、原住民/漢人將舞者分類,縱使大家接受過深淺不等的藝術訓練,也背負著不同的文化底蘊,但這樣的分類並不凸顯孰優孰劣,反而更能從彼此身上看到不曾見過的風景,當原民舞者唱出悠揚族語古調,來自城市的漢人團員也重新耙梳了記憶中的家族史,反問自己和樂音旋律的關係。

排練場一隅,書架上陳列了舞團首部舞作《拉歌》。

開門後的未來風景

用簡單的信念,順從身體的直覺和舞者的鮮明個性,布拉瑞揚雖未把舞團設限在原住民樂舞團體,但卻也樂見其成,他更期待的是真正回到部落排練演出,有個部落劇場,讓部落裡的族人也能分享、感染這份快樂。布拉瑞揚謙虛地說,他幸運地得到了各界好友的支持,舞團才得以順利草創,他很清楚這些支持都來自外界對他的期待,而從舞者、編舞家到舞團經營者的腳色過渡,他更希望能創造一個讓舞者們能自在發揮的圓夢場域,布拉瑞揚鼓勵舞者,不用擔心成敗,成敗由他來承擔。未來的規劃也將延續初心,期許自己能在東部打造一個像雅各之枕舞蹈節般的展演場域,也培育更多的舞蹈人才。

 

延伸閱讀
*找身體,生活作為方法《拉歌La Ke》
*「原住民性」的對話可能《拉歌 La Ke》
*返鄉書寫的第一章《拉歌 La Ke》
*走路/找回祖靈的獵場《La Ke》
*學做遊戲的人──評布拉瑞揚舞團的《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