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麗華X林文中,母X子──兩代編舞家的居家閒話
2015
10
13
文|王健任
對照記
蔡麗華與林文中,兩位編舞家對於創作所重視的面相雖然各有不同,時有衝突,但卻又不時反應出對彼此工作的認同與驕傲,就如同母子關係,一樣如是。

以作品《長河》入圍第十三屆台新藝術獎的編舞家林文中,他的母親正是台北民族舞團的藝術總監蔡麗華。林文中舞團成立於2008年,是文中從紐約回台之後所創設的舞團,作品以現代舞為主;反之,台北民族舞團則是全台第一個專業民族舞團,創作多取材自台灣民間本土的各種傳統形式,如藝陣、原住民舞蹈等等。前者大無畏求新求變,後者以推廣傳統文化為己任,兩者在創作光譜上可以說是處於相對的兩極。這兩位編舞家如何看待彼此的工作,著實相當引人好奇。


蔡麗華於1988年創辦「台北民族舞團」,是台灣第一個專業民族舞團。(註1)

提問一

請教文中(以下簡稱林)從小身為一個兒子,旁觀媽媽身為一個編舞家時懷抱著怎樣的感覺?也想問蔡老師(以下簡稱蔡)對於文中最初的期待是什麼?是否也曾經預料到有朝一日他將跟自己一樣成為一名編舞家?

林:我小時候對於母親的工作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知道她很忙,那個時候她在青訪團(中華民國青年友好訪問團)工作,常常要幫一些台灣青年編舞然後帶出國表演,一支舞的工作時間可能只有短短幾個月,然後要把外行人訓練到能夠上台演出的程度,就感覺她好像一直在排練場大小聲吼全場。

蔡:排練場比較大一點,講話不大聲聽不見啦。另外我一直沒有預料到他也會成為藝術家,我只記得他大概是小時候參加戲劇工作坊所以對創作產生了一點興趣吧?

林:妳在說什麼啦?什麼時候又有這件事了?
蔡:你幼稚園的時候吧?

林:沒有啦!妳記錯了,我從小學畫畫,也有參加過救國團青年話劇研習營,那時候就幫他們畫了一些海報,輾轉聽說國立藝術學院(現為台北藝術大學)的校風很自由,讓我很嚮往,就很想要考進去,可其實我一開始的目標一直都是舞台跟服裝設計。

蔡:你不是對演戲很有興趣?
林:我又什麼時候對演戲很有興趣了?我一直都想考設計啊,只是當時妳建議我說舞蹈系很缺男舞者,相對會比較好考,不如先考進去之後再轉系,所以我進入舞蹈界完全就是一個誤打誤撞的過程。

林文中舞團2014年首度入選兩廳院台灣國際藝術節,並於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發表舞作《慢搖‧滾》。(林文中舞團提供)

提問二

從文中回台的創作看起,「小」系列一路發展到今年入圍台新的《長河》,再到最新作《空氣動力學》,可以明顯看出你關注的事情跟面相逐漸擴張。從貼近自我的生活樣態,轉而追求更為普世的「人」的價值。請文中簡單聊一下自己這幾年來創作的心路歷程,也請蔡老師發表一下自己對於文中這幾年發展下來的看法。

林:我創作的時候很專注在「當下」,而且特別重視自己的「變動」,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己不適合擔任舞蹈基礎教學的原因之一,因為那就相對地比較「固定」。那基本上《小‧結》、《長河》、《空氣動力學》這三個作品是同時構思的,重點都在追求舞者身體的延續性。早期的「小」系列就比較是在玩創意,嘗試看看在限制範圍內的小空間當中能夠玩出什麼新花樣。從舞蹈語彙來看,更早的作品中,你可以明顯感覺到整個舞蹈的線條比較硬、有稜有角,很容易就可以看出脈絡跟軸線。

蔡:他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很有頭腦的編舞家,跟我們比較不一樣,像我們可能就是從形式去出發,做出來的舞就是讓觀眾看了會喜歡,但他就比較不會考慮觀眾,做自己想要做的。

林:我其實也不能說就完全不考慮觀眾,我是想要試著打開現代舞的深度跟廣度,不要讓舞蹈就單單只是純粹的娛樂,而是盡量的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塞進舞作當中。哪怕觀眾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我的作品,但只要我撐得夠久,能夠一直有作品產出,讓觀眾慢慢習慣我的語言,最後被拉進我的世界當中,那樣就算是成功了。只是我也有在思考,編舞是不是應該慢慢來比較好,不要一次塞太多東西進去,別讓觀眾消化不良。塞得多還是塞得少,這也就讓我的作品有著相對冒進跟保守的區別,比如說《小‧結》就是比較冒進的;而《長河》就是比較容易接受的。

林文中舞團2015年新作《空氣動力學》。(林文中舞團提供)

提問三

可否請兩人談談舞團的精神以及對彼此創作的看法?

林:對我而言,越自然、越沒有框架就越好。我想要講求舞蹈的本質,追求舞作最簡單的呼吸跟律動性。若要說林文中舞團的獨特性,或許就是我現在堅持做的就都是一些純粹舞蹈吧,沒有考慮要加入多媒體或是跨領域表演什麼的,那當然也跟手邊的資源有關,畢竟我沒有屬於自己的劇場、資源也不夠多,無論如何就得要顧好底限、掌握好我所能掌握的,那就是舞蹈本身。

蔡:當初創立台北民族舞團,就是想要讓傳統的舞蹈被發現,前十年是十分重要的,加速了本土對於舞蹈教育的重視。我們是第一個把台灣的藝陣帶到歐洲演出的團隊,當時造成很大的迴響,慢慢地也就越來越多的地方民族舞團冒出頭來。那當同一件事情大家都在做的時候,我們也就在想要怎樣創新,加入新的概念來創作才行。

林:其實我們兩人的思考切入點真的很不一樣啦,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要持續有人委託我創作,然後推出作品,有觀眾來看就好。但是我媽則是必須要很在乎觀眾的反應,看大家是不是真的喜歡舞團的作品,像他們那樣的工作也是很重要的。我會覺得自己比較幸運啦,大概是說我在自己的舞團可以比較獨裁,編一支舞出來把自己要說的話講完就功德圓滿了,可是我媽的身上會背負著比較多的「包袱」跟「框架」,必須要緊貼著所謂的「傳統」跟「民族舞」的形狀才行。

台北民族舞團2012年作品《香火》,編舞/蔡麗華。(攝影/歐陽珊)

提問四

機會難得,兩位最後有沒有什麼想要對彼此說的?

林:沒有耶(笑)。
蔡:他最近編的那個《空氣動力學》很多人都說好、很受歡迎。
林:齁,媽妳這樣講很奇怪,又不是在經營舞蹈社還什麼的,妳不用這樣推銷自己兒子編的舞啦。其實我覺得我跟我媽兩人思考藝術的角度差太多,有時候真的蠻難溝通的。

小結

訪談到尾聲,不難察覺即使是母子,反映在他們身上的創作意義卻是天差地別的。兩人的人生道路毫不相似,蔡麗華在長達二、三十年的時間之中,必須同時肩負多重身份,包含學校主任、舞蹈老師、舞團總監、編舞家等等;兒子林文中則是一以貫之的純粹創作者,所以兩人面對創作的時間感也就截然不同。文中認為創新是來自於長時間的發展與練習;蔡老師則必須在既有框架上尋求突破、發掘新意。兩人對於創作所重視的面相雖然不同,時有衝突,但卻又不時反應出對彼此工作的認同與驕傲,就如同母子關係,一樣如是。

註1|圖源 :台北民族舞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