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rica】用最簡單的話表達最複雜的意義,我想那就是文學了吧
2023
08
10
文|故事香鬆Furica
藝術評/憑什麼(文學篇)
這是文學特別的地方:文學可以用很小的成本提出一些假設,提出一些看起來不可能的見解,去鬆動、去揭露、去解開一些結構上的問題……

用沒有人想過的方式「切蛋糕」

大部分時間,我讀作品的時候都在尋找一個切入作品核心的最佳位置。我稱之為「切蛋糕」——像是一群人一起慶生,壽星切下漂亮奶油擠花蛋糕時的第一刀,既不能切斷整個蛋糕(我總有點迷信,覺得這樣兆頭不好),也不能讓後續接手切第二刀的朋友很難下手切分其他部分,這個下第一刀的位置和力道輕重總要仔細思量,太過用力,一個漂亮的奶油蛋糕就塌陷了。

我希望在我切下第一刀之後,其他讀者可以從我下手切的這一刀去找到作品的核心是什麼、整體結構又是怎樣安排的,又或者是從這一刀發現一些新的看待作品的方式。

讀小說如此,寫小說更是如此,黃崇凱《新寶島》這部作品之所以令人驚豔,在於作者使用一個此前從未有人想過的角度去重新看待台灣與古巴的情勢,宛如對著《哆啦A夢》的神奇道具「如果電話亭」提出一些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實現的空想:如果民主台灣這個島國移到一個附近沒有共產強權中國這塊大陸的地方會怎麼樣呢?又如果,這樣的移動,只有台灣人移動過去呢?如果台灣人和政治局勢有相互呼應(共產古巴是一個在民主強權美國附近的島國)的古巴人交換居住地了,會怎麼樣呢?

黃崇凱《新寶島》,春山出版,2021。

這樣銳利的探問,其實正是一把切入國際及社會局勢的刀,快狠準地把容易塌陷的蛋糕,切分出一個剖面,我們能夠從這個剖面看見蛋糕的內層結構,也許就有辦法著手去改變當前的處境。就算不行,也是一個值得注意的提醒,告訴讀者:是可以這麼想事情的,跳出我們習以為常的一些常識或偏見,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的不可改變的。

我認為這也是文學特別的地方,文學可以用很小的成本提出一些假設,提出一些看起來不可能的見解,去鬆動、去揭露、去解開一些結構上的問題。

所以我的CP有沒有結婚

CP是couple的簡寫,意即伴侶之意。「我的CP」一般指作品中自己喜愛的角色配對,不一定是作者所屬意的配對,但有趣的是,作者所屬意的配對也不一定會結婚,喔不,應該說,在楊双子的《臺灣漫遊錄》中,因為年代早於現代許多,最終兩位同名女主角,一位選擇另嫁他人,一位終身未婚。

《臺灣漫遊錄》最終淡然的結局讓我哭掉兩包衛生紙,之後又忍不住妄想,若果兩位女主角的靈魂在某處相會,也許會又喜又悲地一起吃頓大餐吧。故事從食物開始,當然是從食物結束,那些旁人理不清的複雜糾葛,也許留待兩人在天上相見時,自個兒解決吧——又或許,也不需要解決,只需要相視一笑。

(故事香鬆Furica提供)

我總是關心角色的幸福勝過自己的,怎麼樣也改不了這個症頭,角色立體鮮明的作品尤是。班雅明在〈說故事的人〉寫道:故事的最初雛形,是一群人圍在營火邊,聽其中一人(或很多人)講故事。而從這個火堆旁的故事開始,故事逐漸進化,到最後,我們會跟著班雅明一起發現:人們之所以會閱讀長篇小說,是因為長篇小說中,有一種奇妙的熱度,那是凡俗的日常生活難以帶給我們的。

我最無法忘記的是,班雅明寫:「(那些)人藉由故事角色的一次死亡,去溫暖他們冷得發抖的生命。」

我非常震動,終於找到我為什麼總是希望角色們幸福快樂地手牽手去結婚——儘管我們知道,婚姻並不是一切的終點,但讀者還是會誠摯地為了角色們祈禱,希望那也許不屬於他們的幸福降臨到「我的CP」身上。

(故事香鬆Furica提供)

腐眼看人基

也許我們並不需要太嚴肅或僵固地以特定的某個角度看待文學作品。我喜歡說,先轉一轉,換個角度,也許我們作為讀者,就能夠以次文化元素,獲得重新看待作品的眼光。例如怎樣的次文化元素呢?無論是楊双子《花開時節》的穿越情節或百合情愫,又或者是以甘耀明《成為真正的人》為例,裡面主角單戀著兒時玩伴的BL情節,雖然作者本人不見得有意為之,但我喜歡主角與兒時玩伴這對所謂「單箭頭」的單戀CP——最終一人死亡,一人留在世上作為對方存在、生活過的見證人,這能不讓人為之心折嗎?從這個「轉換過的」角度出發,無論去撰寫評論或心得,也許都能為這個作品賦予新的意義。

至於這個嶄新的意義對於作者的意義是什麼這件事,可能相對來說並不是非常重要,畢竟我們常說「作者已死」,在作品發表以後,我們就當作者死了,有事燒紙(錢),也許再燒一對金童玉女、豪宅美車。但是,對於作品本身的推廣而言,這個賦予嶄新意義的動作是非常重要的,用這樣近似於「貼標籤」的方式,可以觸及到更多這本書的潛在受眾,讓更多人注意到這個作品的存在。

(故事香鬆Furica提供)

這部作品用眼淚洗滌了我

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中提出一個關於希臘悲劇的概念,叫「滌淨」(Catharsis),認為(悲劇)作品透過角色們迎向自己選擇的命運——無論那是怎樣的命運,向觀賞悲劇的人們展示了「人」的可能性,而觀眾們的眼淚正是心靈受到衝擊而昇華的象徵。戲劇與文學作為八大藝術之二,我想這個「滌淨」的概念也可以延伸來談廣義的各種作品,甚至包括漫畫與電影。

薛西斯《K.I.N.G.:天災對策室》是一部史詩般的宏大作品,關於個人、一對雙胞胎、一個群體乃至於整個城市的命運,這個故事從一個個人的眼中去展開,宛如命運,但實際上卻是關乎單一一個個體的種種選擇,有種希臘悲劇的味道。我很喜歡作者對於毀壞台北這座城市的「天災」做出的種種縝密的推理,也喜歡腦洞大開的嶄新城市配置,而在鋪陳了30萬字的結局的面前,這些都是小事——當最終真相被揭開時,我的眼前也像是突然閃現了許多鮮豔的色彩,像是第一次看見色彩那樣,整個世界擁擠地充塞在我的眼眶中,讓我不自覺一滴又一滴地流下眼淚,直到眼淚成河。

薛西斯《K.I.N.G.:天災對策室》,獨步文化,2020。

我可以說薛西斯《K.I.N.G.:天災對策室》用眼淚把我洗淨了,從此之後,我就改變了,是一個全新的我了。

 

本文作者|故事香鬆Furica
暱稱福利卡,喜歡台灣文學、啤酒和炸雞,主要經營推特、FB及YouTube頻道「故事香鬆Furica」,為了幫自己的書店進更多的書而來到人類世界的石虎精靈★(臉書推特YouTube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