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然裡好好生活,就是對城市的一種叛逆:蕭玉霜
2012
12
04
文|謝繕聯
圖|謝繕聯
在體驗過城市生活與價值後,選擇回家的蕭玉霜對於生活有更多的自在,如果城市形塑了一種讓人容易陷溺的虛浮,她選擇跳出來,在自然的懷抱中認真的把每一天過好就足夠了。

城市裡的人對於小島有種浪漫情懷,總渴望在生活的段落遁逃到小島「流浪」,而小島上的年輕人又對都會的繁華充滿幻想,當島上青年離開學校後隻身前往他們稱之為「大島」的台灣工作,在截然不同的文化中學習迥異小島的生活秩序,是卸下倚山傍海的生存本能留在都市討生活,還是重回熟悉的大海懷抱? 選擇那種生活與價值成了小島遊子心中的糾結。

蕭玉霜,小島上的一抹黃色驚嘆號,每當她騎車經過揚起一片灑脫,總讓人忍不住注視,然而在這身影後的故事總讓我好奇,是什麼樣的經歷與際遇,讓她帶著這股小島式的悠遊卻又蘊含著一種闖蕩後的瀟灑。

蕭玉霜對生活 對生命有許多感受與想法,她積極的活著去對抗世俗的糾結,對於那些虛浮的價 值與文化,她習慣以玩笑來嘲諷,很尖銳也很誠實。

高職畢業後蕭玉霜離開了蘭嶼,帶著對大島生活的好奇,一個人到台東的學校工作,在那電腦不普及網路尚未出現的年代,與外界資訊的落差造成小島青年的自卑感,而蘭嶼因受限交通運輸與物資缺乏的緩慢步調也有別於台灣,膚色加上離島原住民身分讓蕭玉霜總有種格格不入的孤立感,但為了想學習大島的生存技能,蕭玉霜壓抑著灑脫的直性子,逐漸跟上台灣的生活步調也漸漸找回自信。在學校工作期間,一次偶然機會下幫忙設計活動海報,蕭玉霜豐富大膽的配色大受老師及同事們稱讚,也讓從未學過美術的蕭玉霜開始拿起畫筆;她說人總是如此矛盾,在蘭嶼時一直想往外闖,但人在外地心卻牽念著故鄉的一切,於是她將工作壓力與對蘭嶼的思念轉化成一道道強而有力的線條奔放在畫紙上。

蕭玉霜作品《自然的線條》.水性油漆。

台東工作幾年後,蕭玉霜上台北挑戰在城市裡立足生活。初至的她接觸到快速節奏與日新月異的文化,不禁對都市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憧憬,然而因為離島原住民身分膚色與學歷讓她找工作四處碰壁,她說連在夜市擺攤也是如此,明明賣相同的東西,有打扮時顧客才會上門,大家都太看重外表而忽略真實的能力與價值,都市只重視表象的現實讓蕭玉霜深受挫折;而從小生長在蘭嶼養成的單純性格與直率的表達方式,讓她在接觸城市人「婉轉」的說話方式與猜心文化後備受衝擊,不解人與人相處為何要如此複雜猜疑,只能將對於城市的困頓與疑惑化為作品上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孔。但到都市除了工作,最主要是想學習使用電腦,希望之後回鄉教導蘭嶼的小朋友用網路和外面的世界連結,為此即使肩上背負著生活的壓力與價值觀的衝擊,她依舊堅持著跟上城市的步調。

左圖:《婀娜多姿的小姐》.漂流木. 2011。中圖:《男人&女人》.漂流木、珊瑚礁石.2011。藝術家想要傳達女人與男人相互依附的愛恨與糾結。右圖:《人》.漂流木、浮球.2011。

「生活在離海洋和山都很遙遠的都市裡,侷促在房間中,心情不好連看到的陽光都是黑的」,於是她開始跳舞,對其他人來說到PUB跳舞是為了交朋友,但隨著音樂舞動身體讓蕭玉霜暫時忘掉生活的壓力,在肢體擺動中除了眾人注目時的成就感,也重新找回自我與自信,更漸漸找到對自身文化的認同與驕傲,她說在PUB裡常有人問她在哪裡學會跳舞?她覺得很奇怪,跳舞與歌唱不是很自然的本能嗎?是原住民生活中最基本的娛樂與抒發管道,以前在小島上,長輩出海打魚或上山工作後都會聚在一塊喝酒聊天,聊著聊著大家就即興哼著調子唱起歌,而歌詞可能是當下的心情或要傳承給晚輩的經驗,心情好時就配著音樂打著拍子跳起舞來,跳舞唱歌是如此自然蘊藏在身體裡的能量啊!於是蕭玉霜也開始帶著離開家鄉到台灣工作的小朋友們重拾對自己文化的信心,有一次一位黑人上台秀了一段Rap,蕭玉霜推著同鄉的弟弟上台對「尬」,不過是用達悟(雅美)語Rap蘭嶼的故事,雖然旁人不懂其中的歌詞,但達悟(雅美)語配上Rap的腔調與節奏竟然別有韻味,獲得全場的讚嘆,也讓他們體認到自己的文化並不會在時代變換中「落伍」。

左圖:《頭髮舞》.2010. 漂流木。蕭玉霜想要傳達當蘭嶼婦女跳頭髮舞時,頭髮甩出瞬間力量的美感。右圖:《豐湧》.漂流木.2011。當身處在自然之中,感受到一股源源不絕的能量不斷湧出,藝術家藉此作品向大地海洋禮讚。

「大家常說藍色是憂鬱的色彩,但在蘭嶼的藍,藍得無拘無束怎麼會憂鬱呢?」在台北待了幾年,生活也漸入軌道,然而人總是要歸根的,在台北由鋼筋水泥圍起的城市裡,蕭玉霜益發想念抓螃蟹種地瓜芋頭的生活,那樣的生活雖然不若城市多彩熱鬧,但生活在四面環海的小島,人們被巨大的自然包覆著,心情很難為鬱悶找到理由,畫了無數幅出自對自然想望的畫作,蕭玉霜決定回家回到小島,讓靈魂回到最想望的地方。

《根》.漂流木、珊瑚礁石.2011。樹木要有根方可存活,人如果忘本就像失根的樹木終將枯竭,一定要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蕭玉霜說話聲調抑揚變化多端且充滿活力,跟她聊天常會驚訝於她不羈的言語,但看似灑脫的她其實是用直率包藏著自己柔軟的心,因為留在台灣工作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面,蕭玉霜有三年都不敢回到蘭嶼,怕面對那無法彌補的遺憾,然而鼻頭一吸,她又笑笑的說她常在心裡向父親抱怨:「X的!老頭都怪你走太早,我還來不及孝敬你,你就離開了」,苦難在她嘴裡融化成一句髒話或玩笑,好像就不那麼痛了。

八月天秤颱風重創蘭嶼,在島上出租機車的蕭玉霜也深受重挫,數十部機車和貨車都被捲入開元港,幾個月在島上衝來衝去調動車輛的努力全都付之大浪,聽到她的慘重損失,採訪記者都忍不住安慰她要「再站起來」,然而蕭玉霜調皮的反問記者「嘎?要站到哪裡去呀?我現在就好好的站在這裡啊!」;跟她聊起未來要如何償還風災的損失,喝了口啤酒「面對吧,總會有辦法的!」她說,微笑著。我想那何嘗不是種叛逆,在體驗過城市生活與價值後,選擇回家的蕭玉霜對於生活有更多的自在,如果城市形塑了一種讓人容易陷溺的虛浮,她選擇跳出來,在自然的懷抱中認真的把每一天過好就足夠了。

左圖:蕭玉霜家中一景,她的家即是工作室與小展場,隨處可見創作擺設。右圖:家中牆面是蕭玉霜揮灑的空間,後為作品《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