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第六屆台北藝穗節以《陳家聲個人演唱會》(2013)初試啼聲以來,徐宏愷陸陸續續以「陳家聲工作室」的名義創作了講述搬家痛苦的《封箱中,請微笑》(2014)、探討老舊社區拆遷議題的《宇宙之聲》(2016)、針砭文創產業的《賣完就沒了》(2016)、歧視中的歧視《阿北》(2017)、互動點餐型的輕巧演出《Love注入~戀戀得來速》(2018)、探看客家女性命運的《藍衫之下》(2018)、錯位的愛情《陳家聲2人演唱會》(2020)、挑戰音樂劇邊界的《黃金人生》(2020)、虎媽養大的華人男性困境《馬文才怎麼辦》(2020),以及追尋每個人對事物喜歡的脈絡的《愛你在心口難開》(2021)。
八年來,總共創作十來齣作品,議題多元、類型豐富,這猶如母雞下蛋一般旺盛的生產力到底從何而來?而在這堆五花八門的創作題材中,「徐宏愷」是誰?
陳家聲工作室團長徐宏愷?嗯,陳家聲是誰?
聊起是怎麼踏入劇場界,徐宏愷回憶起升高三的那個暑假,母親覺得畢業旅行是全世界最浪費錢的活動因此不讓他出席,心有不甘之下,徐宏愷一口氣報名了四個大學營隊,花了母親比讓他單純去畢業旅行還要多的錢,最後發現自己在師大戲劇營裡面獲得的,遠遠超過以往學習經驗帶給他的。之後徐宏愷便透過申請入學的方式,有點傳奇式的以當時全校排名靠後的狀態,進入了台大戲劇系就讀。從那刻開始,徐宏愷的戲劇人生正式啟動。
大學畢業之後,徐宏愷專攻演員這條路,當表演的能量累積到一定程度,在他29歲那年,創作的念頭開始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時他會去女巫店、The Wall、海邊的卡夫卡聽樂團表演,他笑著回憶說:「聽一聽我就覺得說,哇,有些人真的很不愛唱歌耶,怎麼可以聊天聊這麼久?唱兩三首歌就沒了,其他時間都在聊天,台下也很買單。我就發現:這其實是獨角戲!」
這個現象給予了徐宏愷靈感,陳家聲這個名字也在此時出現在徐宏愷的腦中,他決定要以「這個人的個人演唱會」角度做一齣獨角戲,於是有了《陳家聲個人演唱會》這個作品。
演完之後,徐宏愷決定創團來繼續發表自己的作品,但在考慮團名的階段就卡了半年,直到一個算塔羅牌的朋友替他算出,「陳家聲工作室」這個名字帶有火的能量,動能很高,正是做事有點拖拉的徐宏愷需要的,於是拍板定案。
將角色化為團名固然有趣,徐宏愷也承認,這個名字偶爾會帶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狀況,好比時至今日還是會有人打電話來說:「『你好,請問陳家聲在嗎?』『請問陳家聲是藝術總監嗎?』我就會問說,你找誰?你要不要先說你是哪一位,先說你要幹嘛,我再想要怎麼跟你解釋這一切。因為一解釋要十分鐘,你要聽嗎?(笑)」
作品中有我、有你,還有一點其他
總覽徐宏愷的過往創作,大致可以看出幾個脈絡,主要有兩大方向,一個向內審視,一個向外關懷,另外還有些作品混雜雙方,中間加入嬉鬧成分,難以明確分類。
向內審視的,好比他的第一個作品《陳家聲個人演唱會》,從當時他自己人生的狀態中取材,創建出「陳家聲」這號人物來表達男人在30歲這個年紀,理當完成生命中很多里程碑,卻發現自己一事無成的厭世情緒,並以厭世的角度抒發對社會怪現象的觀察。
這個角色在2020年有了續作《陳家聲2人演唱會》,陳家聲年過三十終於有了初戀,對象是剛和前男友結束十年戀情的女歌手Raven。在這個作品中,徐宏愷想描繪一場「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的戀愛。「那是錯的時間也是對的時間。在這兩個人都受傷的狀態下,他們遇到彼此,帶著各自的濾鏡認為對方就是自己想要的。他們以為交往下去傷就會好,可是這個新對象反而會把傷挖得更深。過程當中,雙方都覺得要被彼此拖下水了,最後只好逃開。」
另一個有徐宏愷本人影子在內的作品是《馬文才怎麼辦》,這個作品的設定帶我們去看到《梁祝》淒美愛情故事背後,大喜之日婚禮變喪禮的太守之子馬文才不為人知的那一面。透過強勢的馬文才之母——馬夫人的角色,來探討被虎媽養大的華人男性困境。
從自身取材之餘,徐宏愷也有許多源自生活的疑問和隨之而來的關懷。《宇宙之聲》與《賣完就沒了》,是徐宏愷在做地方創生(參與「桃園藝文陣線」、籌辦「回桃看藝術節」等)的過程中,受到啟發而來的作品。《宇宙之聲》在談「創新與保存」,藉著當時尚未被拆遷的中壢市場「大時鐘」,去探討新與舊、好與壞、落後與進步這中間的標準是什麼。
至於《賣完就沒了》,徐宏愷說:「我就在講文創沒有文化這件事。政府或是相關從業人員在做地方創生的時候,總是想盡辦法把符號貼在自己身上,彷彿握有一個符號,就獲得了免死金牌。至於符號是不是反映真實,沒有人在乎。大家就是瘋狂挖掘吸睛的故事,貼在商品上拿去賣。永遠都有人在問我說:『你們這個社區營造到後來會做什麼商品嗎?會達成自給自足、自負盈虧的狀態嗎?』所以一個社造要成功,大家就是要來賣包子、賣洗碗精、賣包包嗎?我們一直以為地方創生是要讓大家生活環境變好,但是生活環境變好,就是要讓阿公阿嬤每個週末出來擺市集嗎?這真的是唯一答案嗎?我不知道。」
《藍衫之下》則在探討客家女性所面臨的某種困境:「客家媽媽會用一種教兒子的方式來教導女兒,讓女兒獨立、堅忍、強韌,但是當她變成一個很強的人的時候,媽媽又會制止她:『妳不可以這麼強,這樣妳會沒有人要。』於是這個女兒會非常痛苦。那些她本來認為是優勢的東西,回到婚配的市場上之後全部都變成缺點。她們要強,但又不可以太強。努力到最後,她們變成誰的太太、誰的媽媽、誰的女兒,她自己卻在這個過程中消失了。」
除了從自身出發,或關懷他人,徐宏愷也有一些披著嬉鬧外皮、有點難以定義類型,但核心仍然溫暖的作品。好比BL作品《阿北》,徐宏愷刻意塑造了一對外型一點都不亮眼、一點都不符合腐女口味的男男戀愛故事,並藉此探討「歧視中的歧視」現象。
另一個有趣的作品《Love注入~戀戀得來速》,是因應當年互動式劇場當道的現象而生,以「點餐」做為概念,將劇情變成餐點,觀眾點了、看了之後,喜歡可以再點。而價格也反映在劇情的豐富程度上,價格越高劇情越豐富。2018年的版本是以「令人怦然心動的小片段」作為題材,收到許多觀眾好評。
《黃金人生》是徐宏愷與另一位編劇陳彥瑋對於目前音樂劇發展的小反動。徐宏愷認為,也許音樂劇真的有一套創作格式,這些格式將歌曲分類、歸納出劇本應有的結構,也確實會產生成功的操作,「但是回到創作端,如果我們按照公式去寫,或是用公式去檢查作品的一切對或錯的時候,是不是有點倒果為因?」再來是,「古典的劇本, 像希臘悲劇或莎劇,情節誇張到不可思議。那個想像力去哪裡了?勇敢去哪裡了?在台灣的話,可能就是台語八點檔有在挑戰劇情的誇張程度,所以想致敬一下。《黃金人生》也許看起來很鬧,但是在很鬧的背後,我們是有所本的。」
而《愛你在心口難開》這個新作,是徐宏愷跟余彥芳兩人從「鳳飛飛創作計畫」延伸而來的創作,他們想深入去探討,為什麼徐宏愷覺得余彥芳看起來不像是會喜歡鳳飛飛的人,而徐宏愷不敢公開表述自己喜歡鳳飛飛?是什麼讓他說不出來?從這樣的脈絡想下去,他們開始挖掘「喜歡」這件事是學習而來的,還是自然發生的。
創作關注:關於普通人的普通故事
當被問到會怎麼形容自己的作品,徐宏愷說:「我喜歡混沌,喜歡探討在黑跟白之間那條線上的故事。坊間當下你看到的許多戲劇製作,那些男主角是我嗎?那些男主角不是我。那問題是,我是真實存在的啊。如果戲劇即生活的話,這些人卻是一直被排除的。那我就來寫這些人吧。所以我的劇本裡面通常沒有英雄,大家都是普通人,我們就來講一個普通的故事,可是在這個普通的故事當中,我們來討論有跟沒有、黑跟白中間這件事……」在頓了一下之後,徐宏愷靈光一閃地說:「對啦,我就是那個作品常常會被歸類到『其他』的人。」
和宏愷聊完之後覺得,如果把台灣比作彼得潘的永無島(Neverland)的話,那麼有著爽朗笑聲、言談中自帶幽默的徐宏愷,就是這座島上不停發問「為什麼?」的那一個男孩。也許會因為問題太多,難以被社會馴服,因此被歸類成「其他」,但他永遠追尋,永遠詰問,亦因此永遠少年。
陳家聲工作室近期演出
《陳家聲2人演唱會》
2021/10/22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表演廳
《Love注入~劇場快譯通》
2021/12/31-2022/1/2
國家兩廳院 實驗劇場
本文作者|桂尚琳
赭月製作團長,紐約大學戲劇教育研究所畢業,寫劇本也表演,且熱愛唱歌。在劇場、影視、音樂與文學的領域走走跳跳。劇場處女作為自編自導自演原創獨角音樂劇《忘川》,第二齣原創音樂劇作品《台北莉莉絲》獲得110年文化部扶植青年藝術發展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