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百年的《火殤世紀》,連結你我的一段歷史
2012
10
01
文|田榮聖
圖|田榮聖
島嶼書寫
一面牆壁原漆上「反共抗俄,還我河山」大字,如今洗刷掉,改寫成「軍衣褲洗燙」,看似好笑的一個動作,輕鬆地訴說了金門這百年來的歷史演變......

一面牆壁原漆上「反共抗俄,還我河山」大字,如今洗刷掉,改寫成「軍衣褲洗燙」,看似好笑的一個動作,輕鬆地訴說了金門這百年來的歷史演變;但其實一路上一點也不輕鬆,一如吳鈞堯的書名所稱,一百年下來,對金門來說真是《火殤世紀》。

從山上看這兵家必爭之地──金門。

身分

「1911年,陳國衡想著他的爺爺、爹爹都曾蓄辮子的,他曾做過一個夢,夢裡,先人披頭散髮,朝他喊,還我的辮子來!他嚇得說不出話,舉著自己的辮子,交給他們。先人們握著安心不少,倏然,辮子散了,黑的、花的跟白的髮,滿天飛灑。先人們大驚,手伸著,眼瞪著。陳國衡得了一個啟示,辮子,是血脈的臍帶,祖拉爺、爺牽父、父挽子,連起辮子,連起生命,卡嚓一聲,斷陰陽,阻族譜。」

陳國衡為保護辮子,跑了!但金門的百姓能去那?只能乾等著國民黨的李心田來到!宣佈法令「剪除辮子,服從國民政府領導。」卡嚓一聲,一個一個百姓的辮子斷了,陰陽沒斷,族譜仍在,生命也還在,但突然間,民國了。有時候身分的改變、國家的改變、快到我們來不及意識時,就變了,一切就在這麼一瞬間而已。

秒針靜靜的走向數字 12,讓時間推至 2003 年 10 月 21 日,前一秒的我還是個老百姓,但此時在法律的身分,我卻已是國軍了,即使我是早上才要去左營報到的海軍入伍生。才一秒鐘,我的身分就變了,一樣沒有斷陰陽,更沒有阻族譜,但我卻少了份自由,多了份保家衛國的責任,而這海軍的身份,在往後一年多的軍中歲月裡,築起「金門」在我心中永遠的記憶。改變,就在這一瞬間,快的讓人不知所措。

一樣的我,不一樣的身份,我來到這個島嶼,這是個讓我感到陌生的金門。

一世紀裡,在各方各國爭金門的結果就是留下各國各地的不同歷史建築。

沙灘

1935年,陳文照,在一次偶然下,得知數十位青少年假藉抗日,騙取民眾捐款十文錢以來私用,在積極追查下,最後查出幕後長期壓榨百姓的惡霸林燕青,追捕之日,東追、西跑,兩人一路追打至沙灘上,扭曲的身驅翻滾著,黃沙飛揚在空中,血濺衣裳與臉龐,巡警皆站在外圍不敢靠近,林燕青拿著短刀,對著陳文照喊著:「就只為著十文錢,值得嗎?!」陳文照吐出口中的一口黃沙,沒說什麼,向著惡徒衝過去將他制服。好一個清官!

2007年,退伍若干年後,一次工作受訓的機會再次來到金門,早晨五點多,莫名早起的我,招了一台計程車,隨口對計程車司機提說:「帶我去個私房景點吧!」沒多久,我來到了一個海邊,沙灘上的黃沙輕柔的貼附我的腳上,走過沙灘上一台老舊廢棄的坦克,我向著日出走過去,無法想像當年陳文照追捕那惡徒的緊張氛圍,也無法想像著當年的阿兵哥窩在那坦克中悶熱的畫面,如今我能感受到只是拂在臉上的涼爽微風、眼前逐漸散開的日出雲彩,以及一顆再輕鬆不過的心。回頭看看那沙灘上的腳印,風吹著它,腳印漸漸消失,歷史的點點滴滴彷彿也消失著。

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心情,我來到這個沙灘,這是個讓我感到輕鬆的金門。

左圖:早晨計程車載著作者來到那微風吹彿的沙灘邊。右圖:作者在沙灘上看到的,那廢棄老舊坦克。

信念

1928 年的四月天,古寧頭的南山村、北山村兩地居民忙著收集石頭,準備互丟石頭,而且這一丟還不是一天,而是從清明戰到端午,野蠻嗎?但古寧頭的村民卻會自豪的說:「相擲,是古寧頭特有的信仰,是一種宗教跟運動的結合。」開戰那天,眾村民站在路邊嚼著糖葫蘆、剝著烤地瓜,心驚膽顫看著參與人員擲出各種大小不一的石子,石子們在空中飛來飛去,有人掛了彩、有人滿嘴鮮血、有人頭破血流、有人受傷、看著大家心驚肉跳,可怕嗎?但參與人的臉上卻露出一股微笑,「唯有這樣才能避邪啊!」,他們就是這樣深信著。

1949 年共軍成功拿下廈門,趁勝追擊金門,1 萬 2 千名共軍成功由古寧頭登陸,並濫殺金門居民,在國軍炮火的反擊下,雙方死傷慘重,而雙方的子彈、炮彈在空中飛來飛去,有人掛彩了,有人滿身是血,有人頭破血碟,有人受了傷,更有人死亡,看到受傷的同伴,大家也心驚肉跳,可怕嗎?但國軍李光前團長的臉上卻露出一股堅定的信念,一定要將金門守下來,保護好百姓,他是這樣深信著,而這信念成就了著名的古寧頭大戰。

左圖:作者於觀光船上拍攝對岸的觀光船。右圖:作者於退伍時,在軍中日記的最後一頁,畫出服務的軍艦來當紀念。

2007 年來到金門遊玩的我,坐上了觀光船遊行在公海上,一邊看著金門島,一邊聽著導遊介紹其歷史,遠方越開越近的是一艘大陸的觀光船,大家一邊不斷的揮手互相大聲的打招呼,逗的兩船的人笑個不停,當兩船越靠越近時,對方竟想丟一罐可樂過來直喊著:「同志,請你的!別客氣!」而我們的船員,竟也識趣想要丟幾包餅干回禮,零食在空中飛來飛去,有人興奮,有人大笑,沒人受傷,好玩嗎?兩船的人臉上都露出喜悅的臉,「大家也能和平共處的」,我想一定有人是這樣相信的。

不同的時代,不一樣的相擲,我來到這片海域,這是個讓我充滿笑聲的金門。

看似乾裂的大地,卻在不同的季節裡,養活一代代的金門人。

在這一世紀裡,最初國民黨人跟清廷在爭金門,接下來國民黨跟日本人爭金門,才過沒幾年,就變成國軍跟共產黨人爭金門,除此之外還得同時與盜賊強匪爭金門、跟貪官污吏爭金門,好一個大家搶的戰地位置。最早以前金門人用廉價的鹽爭得辛苦養活下一代,努力數十年後,金門人能用頂級的高梁酒爭出他們經濟價值,戰亂過後,現在的金門人再用觀光爭出他們歷史價值,最後這幾年大頭兵的我出現在金門了,為這個國家,為這個島嶼,爭得一份保家衛國的安全感,無形中,我也被寫進了金門的歷史中。

金門的高梁田如此健康,難怪可做出優質的高梁酒!

退伍後的我,在工作上認識了一些金門長輩,不曾聽過小時戰亂的自怨自艾,卻總能看出他們認真、不服輸的一面,問說:「為何來台灣?」答說:「想為家人爭個好生活。」問說:「長期在外,會想家嗎?」答說:「想家,就吃些金門的花生啦!」我是沒這麼喜歡吃花生,但……我卻喜歡吃牛肉乾,每每吃到金門的牛肉乾,腦中總會想起那段在金門當兵的日子、在金門的朋友,以及金門那100年漫長的「火殤世紀」。

一樣是我,但彷彿半個金門人;我不在那個島上,那是個讓我充滿懷念的金門。

左圖:軍中休假時,去瞿山坑道後,憑印像畫在日記的圖。右圖:退伍後再去一次瞿山坑道,拍攝下它的實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