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故事——《南方夜譚》與明珠歌劇團
2013
06
03
文|薛宜真
圖|薛宜真、明珠女子歌劇團
廟埕拼臺歌仔戲
不斷嘗試突破自我的明珠女子歌劇團,以自身生命經驗發想《南方夜譚》的編劇,還有想單純用戲說故事的導演,帶著你認為是凡爾賽玫瑰或寶塚風格的服裝設計也好,即將在挑戰佈景的舞台上,演一齣黑色喜劇。

初訪明珠女子歌劇團,碰巧是《南方夜譚》的排練時間,劇團位址藏身於巷弄民宅之中,ㄇ字型的民房排列,像老式的三合院般,讓人覺得親切。熱情的團長帶領我們穿越堆滿佈景、衣箱、道具的樓層,直接到達三樓排練場。

排練場為頂樓加蓋,隔間的木頭因年代久遠而貼皮剝落,牆的一側貼滿鏡子,地面鋪的是花花綠綠的老式磁磚,沒有冷氣但幸好通風良好……這個簡易的排練場,即是明珠女子歌劇團數十年來,多部膾炙人口劇目的誕生地。

2006年獲選為第三屆歌仔戲製作及發表專案之劇目《泣血蓮花陳靖姑》。 (明珠女子歌劇團提供)

愛的結晶——明珠

劇團由李子明先生於西元1960年所創辦,當時年輕的李子明購買大甲「全勝歌劇團」後,將劇團改名為「新明興歌劇團」,並以獨特的經營手法,讓劇團在中部各縣市打開知名度。1960年代的台灣社會仍時興「賣藥團」的銷售模式,因市場機制導向,新明興歌劇團也開始了約五、六年的賣藥團生涯。新明興歌劇團因為口才好,生意興隆,團隊的水準蒸蒸日上。

1968年,新明興歌劇團首次參加地方戲劇比賽,獲得優等獎第四名的好成績,這項榮譽讓李子明更加堅定經營戲曲的信念,於是決定招生授課。劇團在虎尾成立「囝仔班」,吸引了許多人前來報名學戲,其中,也包括後來與他結為連理的許素珠。許素珠是雲林麥寮人,當時16歲的她本著對戲劇的喜愛,瞞著家人到「囝仔班」學歌仔戲,認識了教導唱唸的李子明。相差18歲的他們因戲結緣,然後相戀、結婚,即使中途遇到生活的逆境,仍堅持對歌仔戲的理想。

倆人結婚後遷居南投縣草屯鎮,1987年5月因為立案之故,重新登記劇團名稱,於是在夫妻名稱中各取一字「明」、「珠」,並因為顧及筆畫的吉利,加上「女子」二字,劇團才改名為我們熟知的「明珠女子歌劇團」。從創辦年份算起,劇團至今已有53年歷史,數十年來的耕耘,在中台灣扎根的明珠早已聲名遠播、全島皆知。

明珠女子歌劇團參與2012民俗藝術節之扮仙劇照。 (明珠女子歌劇團提供)

多元演出,多方推廣

歷經內台時期、賣藥團、廣播劇、外台時期的劇團,目前已傳承三代,無論是前場演員或後場樂師,皆由家族的成員擔任,歌仔戲演出儼然已成為家族事業。而為了順應時代的浪潮,明珠在每個時期皆曾有表演與經營形式上的變化,改變的經驗,也逐漸積累成為劇團在演出發展上多元的趨勢。

勇於改變的性格,成為明珠不斷自我突破的力量。千禧年後,為了提升劇團的水準,明珠開始製作公演戲,跳脫歌仔戲既有的請戲酬神功能,除了民戲的演出之外,明珠想呈現的,是更精緻的演出。西元2000年後,精益求精的明珠年年推出公演戲碼,年年讓觀眾看戲看得意猶未盡,不僅以好戲提高劇團的能見度,相對的也以公演經驗增強演員實力。明珠的力求蛻變,讓歌仔戲不只維持傳統結構,而是添加了更多的創新與融合,走出劇團特有的風格。

除了演出外,明珠也積極推廣歌仔戲藝術,進入校園示範教學、於社區大學開設班課程,甚至爭取辦理「文化部媒合演藝團隊進駐演戲場所合作計畫」,連續四年於「虎山藝術館」定點演出。不同於傳統戲班,明珠的經營手法除了顧及基礎生計外,追求的是表演藝術上的成就,希望結合各方文化資源,讓更多人了解台灣歌仔戲之美。

明珠的努力有目共睹,也因此獲獎無數,劇團連續獲選為文化部(文建會)扶植團隊、南投縣傑出演藝團隊,並多次獲邀演出文化場,今年更第三度以《南方夜譚》一劇獲選「國藝會歌仔戲發表與製作專案」,即將於六月、七月於南投、台南、高雄演出,屆時觀眾就可在盛夏的晚間,坐在廟口邊大啖小吃、邊觀賞明珠今年度最新的大戲。

左圖:2011年獲選為第六屆歌仔戲製作及發表專案之劇目《馴夫記》。右圖:2013年獲選為第七屆歌仔戲製作及發表專案之劇目《南方夜譚》。 (明珠女子歌劇團提供)

南方夜譚

明珠女子歌劇團曾以《泣血蓮花——陳靖姑》、《馴夫記》二部製作榮獲「國藝會歌仔戲發表與製作專案」,今年第三度以《南方夜譚》一劇獲得補助。《南方夜譚》的故事發想自曾偏安台灣的鄭成功家族,編劇林建華先生在歷史現實的基礎上說了一個故事,它如同民間故事一般普通,也似《天方夜譚》般蘊含神奇與哲理。

故事以家族的糾葛為主體,描述家族裡的成員因愛情、親情、國仇家恨、權力爭奪而產生錯縱複雜的情感,除了有怨懟、感嘆、遺憾……,更多是寂寞感的家族。故事橫跨三代,從大時代的興衰起落、「家變」的無奈,到成員內心的衝突與矛盾,沉重的家族故事,讓編劇自己也不禁感嘆,這樣的故事不過是現實生活中的縮影,家族在隔代間相異的價值觀,時常讓彼此感到痛苦並難以超脫。

故事本身已經太過沉重,為了讓觀眾與劇團製作時不需承受歷史包袱,因此林建華在編寫劇本時,並不特別定位角色對應的歷史人物,以及故事的歷史背景,而以虛擬的形象替代。他希望觀眾在接收故事時,以輕鬆的方式面對,而沒有歷史的解讀壓力。

明珠有別於其他劇團多以小生著名,而是以旦角聞名歌仔戲圈,擅長透過女性的角度闡述故事,因此在角色安排上,以雙旦為說故事的主軸,一個女鬼、一個老國太,這兩個角色各有自己的心結,編劇安排他們立場對立、陰陽兩隔,從各自的角度說同一個故事,藉此形塑出他們身於男權社會的窘境與無奈。

不斷挑戰自我的明珠女子歌劇團全體合照。 (明珠女子歌劇團提供)

讓看戲是件輕鬆事

為了讓民眾擺脫傳統教忠教義的歷史包袱,能夠輕鬆看戲,除了變換角色的形象仍不夠,編劇與導演利用明珠擅長的幽默與即興演出,將沉重的歷史劇變成黑色喜劇。

導演傅裕惠認為,要讓外台的觀眾了解鄭氏家族的沉重歷史,需要更多的時間與更細膩的表演,加上外台的民眾自由度高、空間流動較為混亂,因此,在那樣的氛圍下,劇團的表演只要讓觀眾抓到一個簡單的訊息就已經足夠。「在外台要演得正經八百,太困難了!」傅裕惠笑著說。「我不想演悲劇。」他認為這個團的優點就是在於嬉鬧、功夫,以及唱腔,外台的環境加上劇團的特質,狂想式的喜劇表演,才適合野台與廟口情調。

現代劇場出身的傅裕惠,有多部與歌仔戲合作的作品,譬如民權歌劇團的《情花蝴蝶夢》、《可愛青春》,以及春風歌劇團的《飛蛾洞》……,與明珠女子歌劇團的結緣則始於《馴夫記》,積極跨界參與歌仔戲製作的傅裕惠,期望在傳統中注入現代的活力與創意。

「現代的元素其實不好加。」傅裕惠認為自己並沒有甚麼優勢,不懂歌仔戲的身段,讓他很難自己突破傳統。「我必須先看演員的表演狀況,再從中加入現代元素。」不過,他也坦言,這樣做對歌仔戲是好是壞,他也真的不曉得。「我只是想讓明珠作一齣戲,一齣觀眾會喜歡的戲,然後以後可以繼續演出這齣戲。」換句話說,無論是傳統與創新的碰撞或融合,目的就只是單純的想做一齣讓觀眾喜歡的戲。

左圖:明珠女子歌劇團在民宅頂樓加蓋,做為劇團排練場。右圖:排戲中的導演傅裕惠,思索如何在該幕中加入現代元素。 (攝影/薛宜真)

《南方夜譚》的製作與明珠之前的創作有很大的不同,在舞台設計上挑戰硬景呈現,在服裝上改中式古裝為歐式宮廷風,在表演方式上也減少歌仔戲的身段動作。傅裕惠想以這些改變區別於傳統歌仔戲,他希望不只讓觀眾印象深刻,讓他們看完這齣戲後不會覺得「原來鄭成功是這樣子。」而是「欸?他們在講甚麼故事?」讓知道歷史故事的人知道明珠要挑戰的是甚麼,而不知道歷史的人,開開心心看完戲就好。

「不要有負擔啦!講這些事情太沉重!」傅裕惠笑著說。《南方夜譚》將打造與傳統歌仔戲迥然不同的風格,讓看戲回歸到最初的輕鬆感,「讓不知道歷史故事的人也能看出一點東西,而不是非得要知道歷史故事,才能看懂戲。」

廟口歌仔戲情懷

問及導演對於廟口歌仔戲有甚麼樣的感覺,傅裕惠不假思索地回答,廟口的觀眾跟一般戲劇的觀眾不一樣,廟口的互動比較多,觀眾對喜歡的演員跟劇團也比較「死忠」。他回憶有次在FACEBOOK上看見明珠粉絲專頁貼的一則訊息:有次明珠到某地演出,散戲時有個小男孩一直在戲台下徘徊不去,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起來,小男孩的父親見狀,就安慰小男孩說:「不要哭,老爸再買戲班一天,讓你再看一天好不好?」語畢,男孩立刻停止哭泣。當時團長知道這個情況,也義氣相挺,以折扣優惠讓男孩的爸爸再續聘一天。這樣的互動是現代劇場沒有的。」廟口裡人與人之間情感交流的感動,是遠比戲裡更來得強烈。

傅裕惠也指出,現在會在野台看戲的觀眾很多,年輕的觀眾也越來越多,看戲時可以聊天、吃臭豆腐、鹹酥雞……,大家坐在台下,沒有身分階級、貧富之非,不管甚麼背景,只要站在廟口,大家一律平等,「那種感覺是很舒服的。」

除了平等與互動外,廟口歌仔戲也給傅裕惠帶來一些衝擊,「台語一直在死亡,語言一直在消失……」從小由阿嬤帶大的他,台語也是母語之一,但隨著社會的變化,台語文化逐年流逝,讓他相當憂心,因此也希望透過歌仔戲,以微薄之力,保留一些本土文化。

左圖:舞蹈身段老師莫嵐蘭教習身體律動,藍色上衣為此次飾演御用保母 (女鬼)的李靜兒。中圖:《南方夜譚》排練實況,圖為飾演國主的蔡秀枝。右圖:目前擔任團長的許素珠女士,帶領明珠女子歌劇團南征北討,以精緻的公演戲,厚實劇團的表演實力。(攝影/薛宜真 )

看明珠說故事

不斷嘗試突破自我的明珠女子歌劇團,以自身生命經驗發想《南方夜譚》的編劇,還有想單純用戲說故事的導演,帶著你認為是凡爾賽玫瑰或寶塚風格的服裝設計也好,即將在挑戰佈景的舞台上,演一齣黑色喜劇。你不必事先知道故事背景,不用做太多功課,好好單純看場好戲,享受盛夏之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