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作品要改編,重點在於那「經典」二字,什麼是「經典」?起碼是大家都讀過,就算沒真的讀過,至少也有聽說過的基本知識,比方說朱志清「背影」中,穿著棉襖捧著橘子的父親,出現在我這一代的國中國文課本,起碼這一整個世代受過教育的都有這樣的畫面,但下一代呢。他們課文中還會有這個畫面嗎?爾後只要看見年長之人蹣跚拾起橘子,朱志清的背影就躍入腦海,那關於送行的關於親情的種種會一湧而現。
我們有什麼經典?漢文化中的諸子百家?戲曲中的「孔雀東南飛」、「遊園驚夢」?還是上一輩黃梅調的「梁祝」?或是雲門舞集的「薪傳」?表坊的「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經典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但對於我們自己文化中的經典,卻又一下失去了自信,我們的經典好像全束之高閣,鮮少走入我們的生活,什麼是我們的經典?紅樓夢?西遊記?三國演義?卻又沒有集體的共識,金庸?周星馳?
相較於西方,經典就比較容易定義,起碼莎士比亞,或是各種歌劇、芭蕾舞劇,不斷有各種改編,以符合時代的語言,貼近當代的思維,將經典解構拼貼,讓觀眾反芻典故的來龍去脈,以及創作者慧黠的畫龍點睛,這樣不斷的將經典改編成各種形式,不斷的與日常生活產生鏈節,讓經典活化,成為生活的一部份,成為基本的常識與共識。
「跨界改編」則是創作載體的改變,譬如說是文學改編成電影、戲劇或歌劇,歌劇改編成電影、舞蹈或是戲劇,戲劇改編成歌劇、電影或舞蹈,當然還有更多可能與排列組合,這樣的例子非常多,舉些例子來做為參考。
以《卡門》為例,最早是梅里美Prosper Mérimée於1845年寫的同名小說,由比才改編成歌劇,首演於1875年,1916年卓別林改編成默劇電影,1949年羅蘭佩堤將《卡門》改編成芭蕾舞劇,之後還娶了飾演「卡門」的女舞者琪琪Zizi Jeanmaire,後來在八O年代「卡門熱潮」期間,邀請了巴瑞辛尼可夫與琪琪於1980年再度演出。「卡門熱潮」期間,彼得布魯克也將歌劇版的《卡門》搬上大銀幕,西班牙導演索拉也拍了一部佛朗明哥版的電影《卡門》,將舞者的日常生活融進了正在排練的《卡門》,舞台上下都與卡門劇情緊密結合,「戲中戲」非常後設非常巧妙。
1972年有一部法國電影《巴黎紅禍》Les Chinois à Paris,在法國學運之後非常崇拜毛澤東的同時,拍出了這樣一部諷刺的醒世寓言,描述中國派出上億解放軍解放歐洲,佔領巴黎後,極盡諷刺之能事;為了慰勞解放軍,在巴黎歌劇院安排了一場演出,放的是《卡門》的音樂,跳得卻是樣版芭蕾《紅色娘子軍》的劇情,台下的解放軍正襟危坐,台上的芭蕾可一點都不馬虎。2001年英國的編舞家馬修•伯恩,則將《Carmen》拆解成《car man》,將場景帶到了滿是日光燈的汽車修車廠,舞台上還有幾台老爺車,男舞者都成了修車工,卡門則是車廠的老闆娘。
從卡門的案例中,我們可以看到有兩類的改編,一種是形式上的改編,從戲劇到歌劇,歌劇改成電影、歌劇改成舞蹈;另外一種則是內容上的改編,比方說馬修•伯恩的《Carmen》扭轉成《car man》,這個難度與挑戰比較大,尤其是現代歌劇的改編,在音樂與劇本不做變動的狀況下,要重新賦予新意,或是古今中外的改朝換代,很不容易,也因此能夠改得好改得漂亮,總讓人嘖嘖稱奇,華格納的「指環」系列是個指標,前東德導演Harry kupfer用了許多巧思在小細節上,獨眼龍戴上了只有一個鏡片的墨鏡,電動升降的巨人族,雷射光與乾冰盈造出的水池製造出如夢似幻的場景。莫札特的歌劇也很受歡迎,Peter Stela將「費加洛婚禮」搬到了紐約第五大樓的豪宅,洗衣機洗衣粉都跑出來了。「唐喬望尼」搬到了布魯克林黑街,找來黑人雙胞胎男歌唱家來飾演主僕。
另外關於內容改編的案例,以莎士比亞的戲劇最為常見,日本導演黑澤明將「馬克白」成功地轉移到日本的幕府時代、馬克白夫人的洗手、森林會移動等重要元素一項都沒少,彷彿這真的是日本的真實歷史。前幾年BBC也推出了一系列的莎劇改編,將「馬克白」搬進了當代的米其林餐廳,馬克白是主廚,馬克白夫人是前台領班,馬克白到後巷倒垃圾時,收垃圾的工人們喊住他的名子,告訴他將成為米其林星星餐廳的老闆,等倒完垃圾,餐廳老闆剛好趕回店中宣布拿到星星,驚訝那預言的準確......,接下來難眠的夜晚,馬克白夫人慫恿馬克白幹掉老闆,劇情與莎翁版一致,只是最後「森林會移動」的預言,在這作品裡變成了「如果豬會飛」。
美國電影也有許多精彩的改編,像是改編《奧賽羅》的《千方百計》,英文片名是O,與Othello相呼應,將羅馬的黑人將軍,搬到美國高中校園的籃球隊,隊中黑人大將名叫歐登,其實是把喬登,發音改成歐登,裡頭角色的名稱也與莎翁劇中名稱相呼應:伊果、黛絲等等,甚至有不少對話也與原文一致,喬許哈奈特主演的《千方百計》,現代感十足,因為小小的嫉妒,挑播離間,步步為營,精心安排,莎劇中的絲巾在電影中也扮演著關鍵性的催化,在最後的設局中,佈下驚人的慘劇,電影完全就是一部美國高中校園的愛情喋血事件,卻包含著莎翁劇本的結構與精神,穿透了四百年仍舊不朽。
《足球尤物》同樣將《第十二夜》搬到美國高中校園之中,這齣戲的難度在於龍鳳胎的兄妹,女伴男裝要不露破綻,同時要長得一樣,亞曼達•拜恩斯要在電影中女扮男裝,裝作是哥哥賽巴斯丁,住進男生宿舍,混入足球隊中,雖然觀眾一眼就能辨識出扮獃扮醜觀的她。但電影中仍成功對比出男女扮像的差異。但特別的是在莎士比亞年代,所有演員皆男性,要由男生扮演女生,再女扮男裝,難度真的很高。
透過西方的觀察,我們可以發現文本的挪用,不過是觀點的轉換,角色的觀點,時空的觀點,語言的觀點,形式的觀點,甚至是任何抽象或具像的觀點,而任何細微的觀點轉換,都有可能使經典再生甚至重生,王爾德改編聖經中的「莎樂美」是個好例子,但我所期待的是屬於我們自己的經典再生,不僅僅是將西方的歌劇改到東方的場景,或是翻唱成中文,不僅僅是將莎士比亞轉化成京戲或粵劇,不僅僅是伊歐聶斯科的「椅子」被改成京戲的「席」,更樂見的是曹禺的「原野」被改成歌劇,「白蛇傳」轉換了角色觀點變成電影「青蛇」,或是改編成了現代舞或是戲劇。
曹禺的「雷雨」被逆向改成了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張愛玲、白先勇的作品被搬上舞台拍成電影,陳映真的作品變成舞蹈,高行健的「山海經傳」被改編成音樂劇,「八月雪」被改編成舞台劇,陳玉慧的「徵婚啟事」被改編成電影與舞台劇,「海神家族」也改編成舞台劇,「九歌」、「紅樓夢」變成現代舞、電影或是戲劇,文本的挪用豐富了各種可能,但這卻只是改編的基礎,確立經典或是文化的認同,從經典的改編,為自己的文化自信紮根。
更進一步對經典的諧擬或是挑戰,解構拼貼甚至是改頭換面,這需要創意的培養,需要文化的沃土,內容或是觀點上的改編,可以延續活化經典,兩者之間有著相輔相成的微妙,從我們的文化中的經典尋找靈感與創意,而透過不斷的變形,使經典得以普羅再生,以另一種方式再現另一種角度詮釋,甚至衍生出全新的生命,走向國際。
作者介紹
貧窮男。在許多雜誌與網站寫專欄,寫倒的超過20家。
沒倒的也超過20家,還在持續增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