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出頭的歲數,鄭皓的生命歷程也像變奏曲一般,在貌似理性與感性對立的變異中其實彈奏相同的主調。身兼舞者與編舞家,他累積許多作品,加入驫舞劇場、周先生與舞者們,亦與林文中舞團 、體相舞蹈劇場、余彥芳等舞團、編舞家合作。他是舞蹈圈的奇葩,談到鄭皓一定會提到他22歲數學系畢業後才正式學舞,而在那之前他甚至不愛運動。
鄭皓是全人實驗中學創校初期的學生,國一的登山活動是他第一次爬百岳,當時非常不喜歡爬山,第一次上肢體課只想趕快逃離,他只喜歡閱讀,念大量的課外書,對數學有點天賦,「數學最重要的是在世界上種種看不出規律的現象中,研究辨識出那些規律。」講到「數學之美」他眼睛發亮。若在一般中學,他多半會因為數學成績好而理所當然地認為數學是唯一選項,但在全人思想的薰陶下,他開始追求理性與感性的平衡。原本對古典樂完全沒感覺,看到身邊熱愛古典樂的同學可以聽到感動落淚,他於是硬著頭皮聽,直到聽出那細緻的差異。高中再度挑戰肢體課,驚覺自己的肢體如何笨拙,他慢慢意識到,原來要作為一個完整的人,精神與肉體是無法切割的,「如果只偏重一邊,那麼實際上我並沒有全盤了解自己」。
就讀中正大學數學系期間利用課餘學舞,畢業後竟選擇北藝舞蹈研究所正式踏進舞蹈領域。從數學落跑,一部份是預見自己在數學研究的瓶頸,雖也明白相形之下舞蹈加倍困難,但鄭皓向來不是「算了算了,我不是這塊料」的思考路徑,「我還是很喜歡數學,可是看到自己不夠好的部份我無法就這樣就將它擱著」。結果業餘成了專職,從大幅落後開始慢慢熬起,起步得晚,拉筋的程度還能再推進嗎?比別人多花十倍的力氣去重建肢體協調也未必成功,因為不願向身體的侷限低頭,鄭皓一直拼命朝科班生的目標努力,「死活賴活都要想辦法往前」。
拼底氣而蛻變
鄭皓分享一段20歲在雪季爬雪山的經驗,形如漏斗的雪山圈谷一般要採「之」字形行進,下雪時則可利用冰爪、冰斧切直線上坡行走,第一次雪攀,在攻頂途中漸漸追不上前面隊友,後方也不見來者,一片白茫中,孤身一人的他開始感到困惑,「這麼陡真的可以靠這樣直走上去嗎?」回頭一看,想要溜滑梯般後退似乎更難,「我只好硬著頭皮一直往上爬,最後到了陵線我有點腿軟,一時不敢站起來,跪走了一段才站起來走」。
舞齡十年,太多人問半路出家的他是如何熬出今日的成果,「剛開始拉筋一定很痛吧?一定非常辛苦吧?」然而重點不在有多辛苦,他自問,「支撐我的到底是什麼?」好比前述的爬山經驗,當時的緊張與恐懼經過時間沉澱只留下能量,任何人一生都有大大小小的挑戰,成功或失敗都不稀奇,而鄭皓將自己人生路上每一回「硬著頭皮繼續」那股氣,全數凝聚在生命最底,匯聚成支撐自己的那股底層的力量。
他更往編舞下功夫,拆解舞作結構,分析每個環節運用的意涵與調性。在學校學技術,畢業到舞團習得舞感,鄭皓說自己很幸運,能跟著台灣舞蹈新生代的幾座山頭學習,在驫舞劇場、周先生與舞者們期間做了偏長的結構即興,「很多時候會一直經歷很拙劣的時刻,從錯中學」。獲得國藝會補助,鄭皓去年赴歐五個月,參加侯非胥謝克特的工作坊,學了以色列巴希瓦現代舞團的「GAGA 」舞蹈技巧,在歐洲經驗到與台灣舞蹈界截然不同的呼吸感和律動感,帶給鄭皓很大的刺激。
某種說不出來醞釀多久的化學變化正在發生,它無聲無味的進行中。鄭皓發覺自己的身體表現不太一樣,一直以來的結好像可以打開了,過去九年的累積似乎開始蛻變,而這層蛻變也是心理的,不再只是一味想成為科班生,他開始正視自己有些東西是真的永遠不可能做到,「我現在慢慢地接受了,開放地接受了,有點感激的接受了這件事情,並開始去試著找我能夠突顯的是什麼。原來我一直是作為一個人在跳舞,不是作為一個舞者在跳舞,我真的發現自己沒辦法成為狹義定義下標準的舞者。」
《落後巔峰》呈現更透明的自己
「越來越不那麼自責的時候,那扇門就會終於打開。」現在的他能夠更自在地跳舞,也越來越能掌握自己的身體。《落後巔峰》的構思從今年初開始,一開始只是想試試看身體能做到什麼,編舞過程自然而然串成一段十年舞蹈旅程的線,要表達的不是自溺,而是更透明的自己,「身體變成一個透明的容器,能量、韻律、情緒、情感會透過我出來,觀眾要能讀到那個東西」。
曾經他試著找到跳舞的正確方法,甚至想,有那麼多的舞種,那麼多種動的方式,或許人類早已忘了這架身體的「原廠設定」?還是身體其實像「黑蘋果」(Hackintosh)一樣,只要懂方法,輸入不同作業系統都可以執行?自看似找不到規律的現象中驗證一個解釋的方法,數學底子的鄭皓現在是用身體舞蹈進行正反合的辯證。
「我的校長,也是數學系畢業的,他曾經開玩笑說爬山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做二件事情,先把一隻腳踏出來,再把另一隻腳放到這隻腳前面,這樣就可以無限往前走。」曾經以為跳到三十歲還沒什麼名堂就要放棄,如今鄭皓發現自己還能再往前越過另一個山頭,「我要有點驕傲的說,現在還不是最好,我還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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