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偏角觀察——以「協作時代 2024母語創作國際論壇」為引,想:論壇作為實踐的第一現場
2024
06
14
文|陳昱君
圖|張士奇攝影
歷時兩天的論壇,彙集了龐大的資訊量,若講這首次的國際交流是一個開展,那我們可將它當作開門、引薦、橫向拓展,下一步是否回到步驟一來蓋磚頭?

前陣子讀到「賦形劑」(excipient)一詞,它的其中一種類型,是供藥物附著的介質,例如將熬煮後的藥劑噴灑其上,賦形劑吸收後,藥液就轉換成固態粉狀,可見,可服用。故且不進入專業領域,討論它是好東西或壞東西,我們不妨借用「賦形」這個動態,來想像此篇可能要談論的主題——「讓不可見的某種內涵,變得有形」。語言,或許就是生活文化的賦形劑,而音樂、舞蹈、戲劇、美術、詩歌、文學等創作,是承載創作者受環境浸潤後凝鍊出的意念的賦形劑,書寫記載、非語言藏品亦然;但我們首先來試論,「論壇」一物,或許,也是辦理者思維的賦形劑。

龐大議題齊聚一堂

定名為「協作時代」的「母語創作國際論壇」在今年3月28日與29日發生,一共兩日的議程安排,在主辦單位的網頁可以見到:這邊提供網頁連結。順手點開稍微瀏覽,馬上可以感受內容之豐富,這個豐富,也許某種程度承載了「多元」的美意,但,拉開一點距離來看,多元文化的共存與實踐少則數十年,並且要能扎實推行,就必須意識到每一個階段要做的事情不同,各別場域的時間效能也不同,開設兩天共約十小時的論壇,彙集了龐大的資訊量,包含國內外,極其周全,以里程碑視之,它確實輝煌,但,以實務角度視之……我們究竟是期望在這兩天中,討論出什麼?推展什麼?還是,一旦服膺國際格局,它就難免成為蜻蜓點水式的表層博覽?

粗淺來說,國際論壇或研討場合,可能都(下意識)不出兩大(潛在)目標:一是讓各方學者與實務工作者有機緣齊聚交流,二是讓四面八方來的聽講者,擔任類似在野推進力的角色,但常年在類似的場域所見,後者,卻似乎時常是參與不進去;觀察許多論壇場合的Q&A時間,或許就能略感一二。我們可能可以推測,這是由於先備知識的落差,導致聆聽簡報時難以快速對焦到重點甚至無法判別重點,又或者,是因為所有參與者都有各自的站立點,腦中的未來圖像不同,於是對話時總感覺擦身而過,很難真的交流,但它也可能是,聽講者在論壇的結構設計中,很容易處於劣勢而淪為一種「景觀」,不擁有能真正參與的空間。

以今年的「協作時代」為例,兩日論壇一共約十小時,撇除最後的綜合座談,一共有六個場次。一個場次最少有三位講者,一位講者分配到約莫20分鐘。在這個時間條件中,要快速簡報實行了數年數十年、可能中間還有跌跌撞撞與轉彎的語言推行現況與策略,要補足歷史背景,要分析藝文角色如何有效參與,還得比對各地各國的辦法的異同,抽絲剝繭出借鑑與良方……,任務實在龐雜到每一樁都值得再另外開出三五天的研討,而,這可能還只是專業者所需的時間;那麼聽講者呢?若非稍有點研究,縱使人到現場,也真的難入其門,更別提門開了走進去,還共舞一場。但,我並不認為聽講者到了現場,沒帶著這樣的期待。

提出一個現象,並不代表就是要負向批評,此刻你我身為一個讀者,或許可以停下來稍作思索:一、如果我們都見到這種安排一再重現,我們是否了解它日復一日是想要滿足什麼期待?二、可不可以找到一個還沒想過的角度,去閱讀這種安排?三、或者有沒有更好的作法?

為期兩日的「2024協作時代:母語創作國際論壇」,以六個主題匯聚了眾多相關學者與實務工作者。

論壇的內涵圖像

這次的活動類別是「論壇」,暫撇除語言強勢與否和去殖民的辯論,跳一下到英語語境中:與論壇、研討、會議相關的詞,大概有forum、seminar、conference、convention、congress等,其中「forum」的彈性多得多,也是這次論壇使用的英譯,動手谷歌劍橋辭典,它原本是指古羅馬的廣場,一個開放空間,只要具有討論、交換意見、交流觀點功能——特別是針對公共事務——的聚會,都可以叫做forum,在英文語境中比convention親密、比conference輕鬆,所以,若是一位羅馬人來策劃forum,他腦中首先浮現的畫面,是露天的廣場上眾人七嘴八舌,還是陽光、風,還有席地而坐,和身邊的人交換意見?現在,我們把自己的思緒拉回到此刻,唸出「論壇」二字,你想到什麼?

有一群人坐一排在前面。

他們等一下要說話。

我等一下要聽。

還有嗎?

時間很長,吸收不了;室內很悶,又捨不得錯過;很想找講者繼續問,但他們有下一個行程;QA時間很短,我終於擠出一個提問但出口就發現沒問到點上;回答我的人很快講完,我可能聽懂或沒聽懂,但不能再問因為時間不夠……?還有什麼?

將論壇視為一種形式;那,形式是一種架構(framework),某種程度來說,它正是一種「環境」(scenario);論壇這個環境如何被設計、塑造,比你想像得還要高程度影響著它能做的內容配置、參與者的可涉入程度,以及後續能連帶牽扯、推轉出的行動。我們可以白話一點說,形式的最底層內涵與「體驗設計」很可能並無二致,它就是一種「如何讓他人吸收體驗」的技巧——技巧使用錯誤,就可能引導接收者收受到與動作發起者所期望的方向,完全相異的內容。因此這裡提問:「論壇」二字,是否曾暗暗縮限了我們籌辦時的想像?限制了它的內涵原本所具有的延展性?

跳開來說:若以此次論壇涉及的客語、原住民語、台語,威爾斯語、蓋爾語、蘇格蘭語,還有毛利語,來翻譯「論壇」,他們會怎麼說?講出口的同時,他們想到的畫面又是什麼?又,或許根本沒有這個詞?那麼使用這些語種的眾人,又怎麼想像「我們要辦理一個大家聚集起來討論很多件很多人都一起關注了很久的事情」?如果是他們著手設計,會因著心中「論壇圖像」的想像差異,而聯想出不同的辦法嗎?

語言與文字,對人們就是能起到這樣的想像引導作用,無論是在文化的保存與傳遞,或是在籌辦活動這樣的小事上。雖然,受限於經費、人力、時間,論壇的辦理一開始就受限於「三一律」2,容許想像擴展,還是可能寫出很好的三幕劇。但為什麼要在這裡強調形式的「佳構」?因為我們必須意識到:論壇並不是倉促交代的後場,它事實上就已經是推廣的第一現場,Target Audience(目標受眾)就包含現場這些audience;互動關係猶如將少數(此處先不用「瀕危」)語言,推及至尚未開始使用,但我們期待他現在能夠參與,而未來能夠獨立使用,甚至自主樂意推廣的一份子。我們現在就要讓這些人參與進來——雖然,這是個大工程,讀者們請別急著胃痛,我們試著,再繼續紙上談兵多一下下……

論壇即是推廣的第一現場,如何讓更多人參與進來,是大工程,也是重要的課題。圖為論壇現場及前台設置的「母語創作小書展」。

第一步_啟:體驗設計、浸潤環境

論壇的六個場次中,幾乎皆是國內相關工作者分享,獨第二日一早,可定位為國際專場,由來自威爾斯、蘇格蘭、紐西蘭,致力語言保存、推廣計畫的主持者,各別分享其文化相關政策和實施案例與過程中的思索。

以實務為著眼點,擔任「威爾斯2050語言計畫」主管的伊斯廷.溫(Iestyn Wyn),即以動態地圖作為簡報的開場,在投影幕上的地圖,從台灣(現場眾人的所在地)移動到威爾斯(伊斯廷的思緒所在地),這樣的小動作,就足以將聽眾的心思,牽到和講者同步,接下來才能在同樣的基礎上,盡可能跟上講者的腳步。而這個小動作,需要講者對於他的聽眾先有所理解,並判斷最有可能阻礙他們溝通的是什麼基礎差異,再判斷在有限的資源中,首先疏通哪一個點最有效。在這個例子裡,伊斯廷也許先意識到的是現場聽者對威爾斯不見得熟悉,而他選擇從地理上破解,直接改變聽眾的心理位置,作為他「連結」彼此的第一動。

「威爾斯2050語言計畫」主管伊斯廷.溫(Iestyn Wyn)分享當地政府與民間組織合作推廣威爾斯語的經驗。

「創意蘇格蘭」(Creative Scotland)的「地方、夥伴關係&社群」部門主管凱倫.迪克(Karen Dick),則是在談及蓋爾語跟蘇格蘭語的瀕危時,特別強調使用動詞的「minoritize」,而不是直接將這兩種語言定位成名詞的「minority」;凱倫點破,這兩種語言是因數百年來政府與教會的出手打壓而被「少數化」(minoritize),他們要處理的並不是自然的消亡過程。許多人可能不知道,有一段時間在蘇格蘭的學校使用蓋爾語,也會被皮鞭打、體罰。透過歷史歷程的相似性,來牽動聽眾跟著思考、產生意願,進一步理解彼此的共同處境,再來吸收。

「創意蘇格蘭」的凱倫.迪克(Karen Dick)談及被「少數化」的蓋爾語跟蘇格蘭語,以及他們如何挽救瀕危的語言。

美戈菟.艾莉亞(Migoto Eria),紐西蘭博物館「Te Papa Tongarewa」的策展部門主管,則稍稍從公務身分中破格,在簡報第一張,秀出了自己的兒子——「孩子是我們的未來。」從個人身分,展開她在國際論壇裡的story telling。不限於使聽眾「動情」,在案例分享的後半段,她也做了精準揀選,包含英國政府在1840年用「英語」為主要語言,和當時多使用毛利語的紐西蘭簽訂的懷唐伊條約(Treaty of Waitangi)——我們可粗淺聯想到影視作品《八尺門的辯護人》中隱現的語言與權利問題;以及1982年成立的超越時代思維(revolutionary)的語言巢(Te Kohanga Reo),當時紐西蘭30至40餘歲的中壯族群已很多不會說毛利語,語言巢提供學齡前托嬰服務,托嬰中心直接成為以口語為重的母語使用環境;第三,2018年,紐西蘭政府立法,各政府機關需要增設毛利語(在形而上)的使用「空間」(space),所以當時許多組織、道路、個人也開始有了毛利語的名字(adopting Maori names),在機關內,也要直接使用毛利語……。上述是「重要歷史節點」、「民生需求」、「公家機關實際參與」,三種最快可以有切身想像的面向,除了跟著想像她描述中的毛利語復振沿革與情境,跳出來後設觀賞,也可以隱約解構出一套她的簡報結構,或說,設計思維。

紐西蘭博物館「Te Papa Tongarewa」的美戈菟.艾莉亞(Migoto Eria),在簡報第一張秀出了自己的兒子,揭示「孩子是我們的未來。」

以上,都憑藉對於互動對象,要有一定程度的具體理解,接下來就是策略上的節制,就和教育現場的動力設計是高度相似的。猶如曾參與客語編寫教材、現任苗栗高中圖書館主任,並承辦客委會「閱讀我庄」客語文學家推廣的黃琇苓,在推動「行尞貓裏——潮客137」時,觀察到以高中生為目標受眾、鎖定文學推廣的計畫,也不能光是守著文學高度,而忽略了高中生感興趣的、用得到的、最關心的,以及當下的能力值:「受眾來若是不懂,不也直接造成了新的斷層?」3又,曾獲2024原住民族語老師獎肯定、現為魯凱族族語教材編撰委員的柯菊華,也在論壇中分享到,親身投入魯凱族語推廣之初,前來參與者很少,她因此想到:族人對「音樂」更有興趣,從此處著手,人多了,才有一個基底,一路跨到戲劇比賽的推動。再來,因為戲劇比賽而孩子們需要寫劇本,就去部落田調神話歷史故事,一步一步,讓孩子開始想學習、投入實作,從這裡由內而外,產生了使用族語對話的意願。

而「論壇」這樣子的現場,有沒有機會引用上述的思維路徑,將「使用者」需求也容納進來,以緩步單點打擊的思維,融入地點、媒介、地理移動、敘事方式等小規模的創意轉化,設計出能從裡到外勾動聽講者成為潛在推動者的「環境」,作為一種有效利用多元媒介的新品種論壇?Instead of just bored people with words and more words。4

但除了對已經夠沉重的主辦方再託付期待,大概也不能獨漏對聽講者主動性的要求。國際場次主持人蕭新煌的提問之切中要害,我們可以作為參照。在每一位外國講者結束20分鐘發表後,他皆簡短提出關鍵問題,例如針對威爾斯:「在所有2050要達成的目標裡,你們設定的第一要務是什麼,是要在威爾斯保存威爾斯,還是要在全英格蘭推廣威爾斯語?我認為這個問題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以客委會為例,我們是要在客家庄推廣客語呢?還是要在全台推廣?那麼,你們瞄準的第二目標,又是什麼呢?」這就是上面提到的,面對著有限資源,策略的擬定將在精準的節制中見效。

國際場次的主持人蕭新煌對講者們提出關鍵問題,以深化討論。

第二步_承:察覺差異、單點對焦

接下來我們談一個「特別」的東西,就是論壇兩日皆有安排的「藝術實踐案例」,也就是直接邀請國內創作者,在論壇現場展演他們的創作。5受邀者分別如下:

03/28

客家母語創作歷程分享——客語創作歌手米莎

夜官領路:地方.母語.記憶與鬼魂——裝咖人Tsng-kha-lâng樂團團長張嘉祥

唱阮的歌乎恁聽——孩子王主唱阿達、鼓手強尼

 

03/29

事後的身體邊界——TAI身體劇場創辦人瓦旦.督喜

Misafaloco'從繪本推廣阿美族語——Liso^so'你說說工作室摩力.旮禾地、劉于仙

看見自己:阮的母語推廣旅程——阮劇團創辦人暨藝術總監汪兆謙

兩日在呈現方式上就因著創作媒介,而有效果上的差異。第一日的三位創作者,皆以「音樂」為創作路徑;在原本進行簡報的主講人位置,改搬來座椅與音響,現場演唱。第二日,舞蹈家瓦旦.督喜以簡報和照片展示TAI身體劇場長年致力發展與保存的腳譜6,口頭解說腳譜圖像。現居花蓮的劉于仙兼有文史工作者、書店經營者與創作者的身分,從結褵摩力.旮禾地後和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的溝通經驗中,產生了想法,決定和同為藝術創作者的先生一起透過繪本,向下一代傳承部落文化,論壇現場兩人使用阿美語和華語,雙語介紹其中一本以部落飲食為主題的繪本。阮劇團的汪兆謙則是全程以台語分享他20餘年在阮劇團走過的母語創作與觀察。無論外賓或者國內民眾,在第二日的口語敘說中就能體會到不同語言各自殊勝的「語感」,從聽覺直接進入不同的文化情境,但,第一日一樣是聽覺,卻沒有令人產生相似的體感。這是為什麼?

論壇兩日皆安排有「藝術實踐案例」,圖為第二天登場的TAI身體劇場瓦旦.督喜(左上)、阮劇團汪兆謙(右上),以及Liso^so'你說說工作室的摩力.旮禾地和劉于仙。

有可能,與它們是「音樂」直接相關。雖然是以母語創作,但作品形式畢竟是音樂,若說音樂的特性魅力就在渲染,那它絕對和呈現品質有關——這個品質,不是在比評作品或藝術家,而是指論壇場域,畢竟不是以「表演」為辦理初衷,空間音場、有限的音響技術支援,甚至場地氛圍,乃至於能挪出來的時間長度,都不是為了讓表演者能最大程度展演出他作品的蘊味與力道而設計——若沒有好的相應條件,「音樂」帶給觀眾與聽者的體驗,就是最容易減分的,而在論壇現場發生,就因此流於形式(formality或dress)。

我並不確定幾位音樂創作者是否因此感到苦惱,但作為聆聽者,確實感覺到,這些事情發生在一個以演講為功能來設計的空間,是有點奇怪的,而這些不搭嘎,讓我無暇吸收與理解歌曲中的母語美感與運用。於是一個問題在此浮現了:各式創作,也有「語境」之差。

音樂類的講者,盡力克服空間限制帶現場觀眾認識他們的母語創作。上圖為裝咖人Tsng-kha-lâng樂團團長張嘉祥、下圖為孩子王樂團主唱阿達與鼓手強尼。

「母語創作國際論壇」是個概念上全面、實務上卻難駕馭的大框架,確可想像其籌辦之難度,因為母語、創作、國際本就不在同一個向度,它們各有龐大不可並語的脈絡與困境,各自拆開來規劃出三五天的論壇及活動也不為過,但在兩天內要針對所有的議題做整合梳理,現階段實在太難:從母語切入,我們就要知道它和「國家語言」、「官方語言」是不同概念,然後盡量周全,選擇在議程中涵蓋台語、客語、原住民語,就還漏馬祖語和台灣手語,或也有現場聽眾提出「金門語呢?」的期待;那我們在研討時,要著重討論口語使用,還是書面用語呢?又或者,我們還得一口氣談完各語種的歷史步脈、各語種在創作應用、各語種在教育現場,這樣,就談不到各語種的特色分析——光是原住民16族就有42種語言別——但這很可能是實行推廣時最具影響力的關鍵不是嗎?脫開推廣任務,在語言的使用現場必定面臨轉譯,它也一樣奠基在翻譯與研究者對各語種特色的理解,如此才能靈活用出精髓。以上,還只在「母語」範圍,「創作」層次,都還未展開來談……我們有文學,還有戲劇、音樂、舞蹈、繪畫,每一種創作路徑都是各有一套「藝術」,光是談「一種語,如何在非語言的舞蹈中生動」和「一種語,透過劇場介面,能夾帶多少比例的文化內容」就和用自己的母語寫詩、用自己的母語寫小說、用自己的母語寫散文,完全不同;創作技巧完全不同。所以,接下來,我們想從哪裡著手呢?這或許是在下一次論壇來臨前,要思索的問題。

兩日聆聽下來,這次論壇潛在的主幹的確偏重語言與書寫,當然,紙本落成在文化傳承的路裡頭,絕對是關鍵環節,但「創作」卻不等於語言與書寫,它們放在一起梳理太龐大,卻也不是隸屬關係,不能把誰放在誰的傘下討論。那麼是否只有分開打擊一途?

擔任魯凱族語保存要角的柯菊華,仍邀請了學生到論壇現場演唱族裡歌謠。但這卻很有意思,因為在魯凱(或說原住民)的身體與生活經驗歷史,很可能將精神藏在旋律中,多過於藏在書寫裡。透過文字書寫真能傳遞「全部」?有些東西就是得要透過非語言來傳達——並且,這是需要同時借重實務現場的觀察與史料採集研究才做出的判斷,而非情感上的選擇。

致力於魯凱族語保存的柯菊華,邀請了學生到論壇現場演唱傳統歌謠。

收:統整來說

承上段小結,大概曾投身的人都明白知易行難。文章進入尾聲,我們或許可以借用曾在論壇中被提到的一段話,來作為思維參照:當我們談到「拯救瀕危語言」,是有三步驟:一、保存(We want to save the diversity. We want to keep the language as many as possible);二、讓語言落實到生活中(浸潤;Make them daily);三、提高文字語言攜帶的文化內涵高度(which is our topic today: to upgrade daily and living language to a higher, cultural level to create literary works)。7而當我們提到第三點的「高度」,細想,它實則也是「深度」,兩者都沒有辦法一蹴即成。若講這首次的國際交流是一個開展,那我們可將它當作開門、引薦、橫向拓展,下一步是否回到步驟一來蓋磚頭?

假若教育現場裡,團體動力學是重要的,那論壇可能也需要發展出一套自有的動力學吧,而它是指向著「我們期待在論壇裡得到什麼、產生什麼?」而去。無論我們如何定向每一樁交流的目的地,它勢必先在我們心裡有了相對清晰的「形」,才能「賦」諸實現,讓相應的目標群眾服用下去。

最後,我們用一個有門檻的思想索引和一個白話的比喻,來收納上述的推演:

一、 多元系統理論(Polysystem theory)

翻譯研究裡面一定會談到的多元系統理論,主張「文學是一個多元系統;它是社會、文化、語言經濟、歷史等結構的一部分」,那假若母語的使用與推廣也是多元系統,受許多子集影響,而每一種藝術或創作型態,它們如何在系統中發揮各自的作用?又,國藝會在這個系統中能實際著力的部分是什麼?8

二、停車場

「國藝會像是個停車場,但,只是其中一個停車場。那開車的人你有時候會要停在帝寶樓下,有時候會停在Costco樓下。你的車是大車小車?貨車不能停高速公路,啊小車要停哪裡好呢?都要去想這些問題,這樣可以了解齁?」9

 

2024協作時代:母語創作國際論壇
2024/3/28-29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圖書館 國際會議廳

 

本文作者|陳昱君
戲劇背景,在劇場工作已逾15年,各式身分皆曾涉略,深淺不一。現為自由撰稿者。

註1|關於本文標題:齊澤克(Slavoj Žižek)曾著書《傾斜觀看——在大眾文化中遇見拉岡》(1992),以「傾斜觀看」破解艱深冷僻之物,破除小幻物(object petit a),旁敲來解析各種創作文本裡的「潛台詞/真實意圖」。本文標題借用概念的表層,做「偏角觀察」,以求稍微開放,積極拓展想像。

 

註2|三一律。西方戲劇的結構理論之一,在此結構下的戲劇遵守單一地點、單一行動目的、單一時間範圍。通常是:一個地點,一天,做一件事。

 

註3|「潮客137」針對學生的既有樣態、地方的特性,來客製化。除了文學魔術方塊,也設計了「讀一篇文章,品一口茶」,學生回憶閱讀作品時的感受,想出一種對應的茶品,讓感知在不同領域裡「轉品」;也有「讀到李喬,就去走出礦坑的步道,讀到甘耀明,就去走鳴鳳古道」的實際行動;背後思維,與伊斯廷.溫提到威爾斯藝術委員會的「感知語言」計畫邏輯相同。

 

註4|此處是有意直接,並非針對本次的母語創作國際論壇,而泛指論壇與研討會的常見觀感;借用以家人照片作為簡報開場的美戈菟在過程中提到,她並不想讓大家感到枯燥乏味,所以在製作簡報時有了不一樣的選擇:「When I was thinking about this slide about policy, I did not want to bored anybody by showing you just pieces of papers with writing because policy can be very dry.」;而內文僅擷取單個子句,單以英文書寫來說是不正確的文法(sentence fragments),但此處與中文敘述併做完整一句。

 

註5|以規模來說,用「展演」一詞大概不是最適合,「演示」、「示範」也在考慮用詞之列;最終考量使用慣性所可能帶來的聯想而做取捨。

 

註6|腳譜:瓦旦.督喜獨創,以太魯閣身體使用經驗與樣態為內涵。

 

註7|場次四「國際同儕推動母語藝術、文化相關政策與實施案例」,蕭新煌主持引言。

 

註8|場次五「『母語』在現代劇場真的是議題嗎?」講者王威智言。本文作者略有更動。

 

註9|原為國藝會獎助組總監藍恭旭於第二日綜合座談結束後所回應。本文作者略有更動。

 

 

附註
本文因選定之撰寫方向,未能備載論壇中所有被提及的執行現況,還請見諒。
以下整理關鍵字,供有興趣者做查詢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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