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瓦舞團,以色列最亮眼的現代舞團
台灣時間3:30PM,以色列時間10:30AM,SKYPE上線,光纖串連兩台主機,開啟一場舞蹈與生命的對話,鍵盤敲打速度不及心智交會程度。「巴西瓦舞團」(Batsheva Dance Company)邁向接近半個世紀的年歲,台灣舞者李貞葳在以色列巴西瓦舞團第四年的日子。以色列第二大城市特拉維夫(Tel Aviv)北緯32°05',台北北緯25°,兩者在地圖上相隔遙遠,卻在舞蹈地圖上有了交集,因為李貞葳。
「巴西瓦舞團」成立於1964年,由美國現代舞之母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與移居以色列的法裔編舞家貝莎比.羅斯契德(Bethsabee de Rothschild)共同創立。但過去18年,納哈林(Ohad Naharin)擔任舞團總監,巴西瓦改以呈現震撼、爆發性的肢體風格聞名全球,加上納哈林曾替世界頂尖的「荷蘭舞蹈劇場」(Nederlands Dans Theater)編舞,從此聲名大噪。
納哈林的訓練技巧強調動作的原創性和深層度,而觀眾浸淫在單純動作傳達出的感動震撼,超越地域文化與民族。第一次觀賞巴西瓦舞蹈團,往往會充滿高度張力,而隨著舞者動作屏息凝氣難以呼吸,然而身體極限動作之間,卻流瀉飽滿的感情與人文關懷。正因為以色列身處於政治、文化、歷史、種族、宗教等強烈衝突的位置,也直接影響舞團的作品風格,無法以精緻優雅的姿態掩飾生命底層的沙漠,然而沙漠中卻讓人看見無限可能。
在作品《Mamootot》中,舞者在觀眾面前單腳站立、直視你的雙眼、意外牽起你的雙手很長一段時間、無預警地坐在你身邊……納哈林聞名舞蹈界的正是這些跨越舞蹈與劇場之間的真實觸動。他用大量的奔跑、移動、集體性或者音樂,操控空間元素與觀眾感官。他會在看似重複無趣的節奏中,醞釀出爆炸的瞬間。一會激烈,一會寂靜,和諧和混亂象徵人類的複雜。
納哈林是編舞家也是音樂家,他說:「我們感到好奇的是什麼?還有音樂性、動作語彙,所有的一切都仰賴想像的力量。我沒有一個所謂的編舞公式,是想像的力量支持我編舞。重要的是如何更深入的探索,藉此更貼近個人,發掘我們是誰、我們擁有什麼、我們如何做事、這故事是什麼,這才是有趣的地方。」(引自林亞婷採訪);從人出發,用舞蹈終結,衝突美學是巴西瓦舞團在現代舞壇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李貞葳的歐洲舞蹈夢
從小學舞一路順遂,從蘭陽舞團跳到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的李貞葳,畢業之後與同學5人相約出國試身手,渴望在充滿文化氣息歐洲的舞蹈環境工作。獲得羅曼菲舞蹈獎學金之後,一個人揹著包包,搭著火車,趕往所有舞團徵選的試場,心想失敗了不要緊,大不了明年再來一次。由義大利橫越德國、丹麥,最後在瑞典遇到了賞識她的伯樂納哈林。Batsheva Ensemble是「巴西瓦舞團」的青年團,每年固定從300多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舞者中,挑選出有潛力的年輕舞者培訓(18-24歲),跳出與主團風格迥異、更具實驗性與技巧性的作品。前來甄選的不乏有茱莉亞表演藝術學校與巴黎音樂學院名校的畢業生。跟大部分人一樣,向來對以色列文化感到陌生的李貞葳,甚至在收到納哈林邀約入團的通知時,都還不太清楚該舞團的背景。
從小因為舞蹈很漂亮所以愛跳舞的李貞葳坦承,剛進舞團時有點不適應,納哈林獨特的動作訓練技巧GAGA強調動作由身體核心開始,「biba」練習將身體延展、遠離坐骨;「luna」是指我們手(腳)掌與手(腳)指,連接處凸起的指結,必須學會單獨控制舞動;「oba」則是驅動身體、體內的不同部位,一節一節連貫流動等,每個動作都有表情生命。
習慣芭蕾舞技巧的舞者,一個約莫25歲的台灣女生,如何與一名曾被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稱為「上帝派來的特技演員」(acrobats of God)以及被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形容為「跳舞像個魔鬼」(dance like demons)的舞團總監工作,成為莫大的挑戰與成長。
集體公社的麵包哲學觀
李貞葳在進入巴西瓦舞團之後,開啟了新的舞蹈視野。她形容第一年的訓練像是「麵包哲學觀」,也就是看去是不同的麵包,但同樣都是麵包。來自各國不同的舞者有美國、瑞典、澳洲、日本、菲律賓等,甚至是以色列本身的舞者,個個都有不同的特色風格,納哈林鼓勵舞者表現真實的自己,勇敢與眾不同。除了GAGA技巧之外,納哈林的訓練也很另類,舞者不在鏡子前面跳舞,與其注重身體呈現出的美感線條,巴西瓦舞團更加強調舞者的觀想和心智厚度。李貞葳笑笑說,在舞團學到比較多的反而是生活,舞蹈並不是全部,但觀念上的啟發卻是重要的。
在排練場工作的納哈林往往只講出一個概念性的詞彙,如厚度(thick)、柔軟(soft)、哆嗦(quake)、很多月球(moons),甚至是地平線的力量(horizontal forces),舞者必須跟上藝術總監的速度,這時從心裡底層表達出的肢體動作更加貼近人性。納哈林擅於激發每位舞者的獨特性,讓舞者發展出屬於自己的舞蹈語言,卻又呈現整體一致性。
然而在知名舞團工作有沒有遇到舞者偷偷較勁的情況,暱名葳葳的李貞葳慧詰微笑說,在這裡合作遠比競爭重要,出生於以色列集體農場,從小在公社成長的納哈林,擅長以舞者即興的方式編舞,不同的文化思維激盪出有機豐沃的火花,這是作品打動人心的地方。待過一團與二團(青年團),李貞葳觀察以色列文化與台灣文化幾乎沒有同質性的地方,舞團裡的人個性鮮明,表達直接,想法也很多。
衝突是藝術的第一步
以色列當地人有非常熱情、創意、享樂的;但也有非常極端的回教族人。夏天到了,趁著工作休息之餘,與朋友約去海邊玩,放眼看去,同樣一片沙灘上,就有穿著色彩鮮豔、布料極少的遊客,以及包裹黑色、不裸露肌膚的阿拉伯女性,同時間分享著同一片沙灘。在二團升級到一團的面談中,納哈林首度告訴李貞葳,當初一眼相中她,正是她優秀的身體條件,「妳是個很特別的舞者。」納哈林慎重地對她說,這同時鼓勵了李貞葳在異地勇敢建立自己的特色。
巴西瓦舞團受到瑪莎葛蘭姆技巧影響深遠,之後逐漸發展出一條不同的風格,然而成立於以色列,使用希伯來文,加上納哈林處理的深層題材,在國際巡迴演出之中,時常會遇到抗議分子。2012年於愛丁堡國際藝術節(Edinburgh International Festival)受邀開幕演出時,就曾被抗議人士影響四度暫停演出,猶太族與巴勒斯坦的戰火始終蔓延擴及巴西瓦舞團。跟隨舞團第四年的李貞葳思索了一陣後說:「我不覺得納哈林的作品涉及任何政治成分」;對此納哈林倒是習以為常幽默回應,每當國際記者問到相關問題時,他會四兩撥千金地回答:「我是編舞的,請問我舞蹈的問題,不要問我政治。」看過巴西瓦舞團的觀眾就會相信,藝術處理的是人類共同關心的主題,以色列的成長環境,只是增加了作品本身的多角度及包容性。
舞台下開啟OFF鍵,異鄉學生活
越洋專訪李貞葳時間,恰巧是巴西瓦舞團新作《The Hole》世界首演的時間,舞作裡舞者在舞台上集體匍匐爬行、擁抱、盪鞦韆、運用GAGA技巧呼吸律動……肅穆但令人熱淚盈眶,舞蹈的精藝之中似乎隱藏某種牽動人心的秘密。固定每天早上十點到下午五點排練工作的李貞葳,工作之餘最大的休閒就是去聽朋友的音樂會、展覽、認識各式各樣的朋友,生活的地方離海邊很近,偶爾與朋友相約到海邊遊玩,或是晚上到BAR喝喝小酒聊聊天,生活專注而充實。在異鄉工作遇到挫折時,靠著和媽媽Skype聊心事。有趣的是,不當舞者的時候,李貞葳開心接受當模特兒的身分,不同的工作、經驗、文化和人,讓她可以暫時脫離舞蹈世界的期待與失落。
台灣舞者躍上國際舞台,當世界越來越平,台北與以色列混血,孕育出新品種的舞蹈種子,即將茁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