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西方的「狂歡節」、或是東方「民俗慶典」,傳統節慶是一個民族因應地方的自然環境、人文社會,並經過歷史代代相傳的一種社會活動,其蘊含著人類生命歷程、人們的生活習慣與文化特色,源遠流長成為集體記憶的一部份。然而經過現代化社會「文明」、「管理」觀念的洗滌,現代節慶的轉型為「藝術節」,被文化政策收編,附加上功能性目標,讓它們變得既多樣又複雜,當代藝術介入傳統節慶之後,既能創造出一個新的藝術節傳統,也能改變傳統節慶的形式,使它全然不同。
里昂燈節——整座城市因它而亮起
17世紀中,瘟疫在歐洲橫行,里昂在聖母瑪利亞的庇護中得以倖存,當地的人們在每年的9月8日聖母瑪麗亞生日當天都會來到山頂向聖母表達感謝之意。1852年,里昂市重修Fourviere山丘上的教堂鐘樓,並爲聖母瑪麗亞立像。啟用儀式因索納河(Saone)氾濫及暴風雨來襲,延至聖母處女妊娠節慶12月8日,然而當晚暴雨仍然猛烈,原定的遊行無法進行,人們爲表達對聖母瑪麗亞的虔敬之心,一一在窗邊或陽台上點上燭光,市區頓時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之後,每年的12月8號,里昂人會手持蠟燭或提燈遊行,演變至今,成為全市為期四天的燈光藝術節慶——里昂燈節。
里昂是法國的第三大城市,1998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為世界人文遺產城市。里昂市政府自1999年開始結合傳統與現代科技,擴大辦理里昂燈節的活動。城市每個角落,在古蹟建築、街道之間,散落了各種繽紛的光芒顏色。例如運用燈光投影動畫或影片在建築物上,將牆面作為螢幕與布景,上演里昂作家聖•修伯里的小王子故事,人物或從建築的窗戶探出頭,或是在屋頂上行走;又或是石板小徑上,結著一盞盞絢麗大型彩燈,引領迷路的遊客探索未知;白日素色莊嚴的教堂,在夜晚則被裝飾成亮麗摩登;古蹟或雕像被發光的當代藝術包圍,歷史遺跡扭轉為超寫實的景象;即使是尋常的街頭景色,也在節慶夜晚變身,路燈的顏色、發光的垃圾桶、路樹間垂吊的燈泡,整個里昂,因爲當代光影藝術的妝點,成為迷人而奇幻的一座城市。
在全球化之下,文化一方面漸趨同質化,另一方面也成為標示自身位置的重要特徵。當世界變得越來越一致,我們便希望尋求更細膩的不同以突顯差異,以國家為中心的文化認同,漸漸地縮小以城市和地方為單位。在David Harvey1的觀點中,地方代表一群人的記憶與認同的觀點,可以透過生產集體記憶將地方感具體化,而包括歷史建構的文化產物、特殊環境品質等,構築成的集體象徵資本,及其附著其上的特殊區辨標記,也成為掌握壟斷地租的重要基礎。
藝術節慶,就是建立區辨標記的方法之一。里昂市政府從地方歷史傳承的活動出發,將里昂燈節擴展成每年活動可吸引約400萬遊客來訪的活動,成為城市行銷的利器,除了維護獨特性的地方特色,也建立與其他國家/地區區隔之識別度。除了短時間的活動之外,市政府也將燈光作為城市更新與建設的主軸,強化燈光在公共建築、城市空間的運用,除了創造都市美感景觀,亦增強安全性和經濟效益。他們也成立LUCI「國際都會照明社群」組織,連結全球50幾個城市,交流城市燈光的技術。里昂市政府對燈光藝術的關注與努力,更因此而提升當地燈光設計產業的發展。
鬧巖宵(寶藏巖國際藝術村)——當代藝術引領的大眾狂歡
狂歡節是西方早期農業社會與宗教崇拜中衍生出來的活動。巴赫汀(Mikhail Bakhtin)認為民間自發的狂歡節歡宴,是相對於官方世界、日常生活的一種顛倒,在狂歡節包容了全體大眾、人人參與,所有的秩序、禁忌、限制、特權被打破,人們從階級差異、拘謹的規則中解放,得到了短暫的自由與平等。很有趣的,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引用了巴赫汀的狂歡節理論來詮釋元宵節慶,在古時,元宵歡慶的氛圍中,規範界線模糊,身分的拋棄暫忘,人人把握年節的最後一刻,上街嬉遊去,身心狀態最為放鬆,為下一新年度的能量儲備。
因此寶藏巖藝術村的年度燈節「鬧巖宵」,以「共有的燈節」作為發想,透過寶藏巖村落中的節慶時間與空間,消解大眾對當代藝術的距離感,讓大眾在村落裡探索藝術作品,也劃破村落生活與藝術之間的界限。
寶藏巖策展團隊說,這次邀請的藝術作品,視覺感、互動性強,訴求直覺性的美感連結,簡單來說就是漂亮的,讓沒有美學基礎背景的大眾也可以接受。同時,也講求互動性,例如洪素珍的《紅竹音》、交大跨領域藝術團隊的《捉光踏影》等,都是觀眾可以進入作品中,成為作品的一部份;亦或是有限度的介入作品、共同創作(莊志維《裝置微光計畫:附生》,觀眾可調整鏡面角度改變光線折射)。
狂歡節具有全民的大眾性、自發性與反叛性的意涵。狂歡節體現了大眾文化的審美趣味,在這個文化和審美的公共空間中,大眾的需求可以充分地滿足與實現,同時也富有聯絡溝通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鴻溝的樞紐作用(劉康,1998 )2。這種藝術與大眾的溝通,也反映在這次作品的藝術創作中,駐村藝術家Ivan Juarez把當地居民在菜園戴的斗笠,放進創作裡。另外,竹林處一道紅磚牆《寶村點燈》,是由社區居民、藝術家和建築專業工作者共同創作的作品,嵌入了寶藏巖自力造屋時期常用材料如鵝卵石、木窗門,並封入居民生活的物件、過去的照片,凝結充滿溫度的記憶瞬間。使居民透過創作,對藝術村的認知更多了一些,作品亦會保留著,繼續見證寶藏巖的「藝居共生」。
由陳雪甄導演的開幕劇,以村落自然地景為舞台,結合音樂舞蹈家、法國雜耍藝術家、小提琴家、以及三、四十位素人民眾,包括一位村落伯伯參與演出寶藏巖生活的片段;《Mp3 Experiment 燈節特別版》快閃行動計劃,則有一、兩千人透過網路報名,同時間在廣場依著指示手舞足蹈、揮舞光體、擊掌歡呼。每一個聽著MP3的個體,雖是封閉的,但同步接收到指令,自體發光的同時,彼此之間有了互動關聯,共同成就了這個作品的光亮。無疑是呈現此次策展概念的最佳作品,也完成一個包含大眾性、集體創作、集體狂歡的當代藝術。
月津港燈節——以新藝術詮釋傳統詩意空間
台南的鹽水舊稱月津,自古即有「一府、二鹿、三艋舺、四月津」的說法,舊時沿岸一片秀麗景色,地方文人常在此吟詩作對。港口因泥沙淤積而沒落,月津漸從歷史舞台中退位,消逝舊時光風華。1995年縣政府開始整治月津港及其堤岸邊坡,並於2010年延續月津當地燈節的傳統,以港口園區為中心,開始舉辦月津港燈節活動,讓當代裝置藝術作品與環境融合、與地方傳統古蹟對話,訴求藝術塑造的浪漫氛圍。
2014月津港燈節以「鹽水上河圖」為創意主軸,讓觀眾體驗河岸精緻的生活文化,在走遊穿梭之間,也成為構成這幅上河圖畫面的角色之一。燈節共設有22個藝術作品,以月津港水域為主,也涵蓋周邊社區。以藝術為記號,引導民眾走進伴隨鹽水發展的巷弄老街,橋南老街、一銀巷、王爺廟巷、北帝殿、永成戲院等印著歷史痕跡的文史地點。
豪華朗機工將廢棄回收的路燈製成《日光域》主燈,照耀著河面閃閃發光,LED日光球體既是太陽又是月亮;《竹水母》在水面上輕盈滑步,那是藝術團體在地剖竹編織出的作品。穿過小橋、走在河邊草地小徑,被藝術作品環繞著,他們在發著光招喚,《月津天燈》三色麻布袋閃著俗豔曖昧的光、《海月之空》是漂浮在樹枝間的騰空水母,又或者是水中如夢似幻的雲朵《興隆光景》。
修復後重新開放的歷史記憶——永成戲院,或是鹽水生活縮影的皮影戲作品《獻北帝神戲》,月津港燈節,以當代藝術呈現,散發著濃濃的人文氣息。不講求衝高人數,在意最適參觀人潮值,與廣場上搭起巨型主燈,雷射光炫目的燈會相比,是溫婉的小家碧玉。這也是臺南市政府文化局想要在鹽水蜂炮以外,帶給人不同的鹽水印象,不只是一晚衝擊性的躁動刺激,還有富歷史傳統美學意涵的文化藝術節。
Tim Cresswell3認為在面對全球移動的流動與變遷之下,「進步的全球地方感」不必然要顯現出反動的「根著性」,而是可以包含過程、跨越實質邊界、並包含多元認同與歷史。他不應只來自於傳統主義定位出來的地方文化,而可以是一個地方追尋新傳統、新文化特色的建立。上述三個依據傳統新創發的藝術節,當然也可能成為新的文化傳統,只是在達成展示地方文化、塑造城市形象、促進地方經濟……等政策目的之餘,屬於這個地方美學的詮釋權,終究還是必須建立起長久的地方認同,也才可能讓藝術節融入在地,成為地方傳統與美學的一部分,那或許是條遙遠的道路,充滿著角力拉扯的關係,卻是無法忽略的過程。
註1|David Harvey,〈地租的藝術:全球化、壟斷與文化的商品化〉,王志弘譯,2003,《城市與設計學報》。
註2|劉康,《對話的喧聲—巴赫汀文化理論述評》,1998,臺北:麥田出版社。
註3|Tim Cresswell,《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徐苔玲、王志弘譯,2006,臺北:群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