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時」時代的「小額參與」
2014
06
04
文|白斐嵐
圖|瞿筱葳、 g0v.today 網站提供
藝術行政養成計畫
我們有沒有機會跳脫「藝術行政」的既有定義,在組織框架之外找到另一種可能性?

引言

在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中,NGO(非政府組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過,面對著打不完的仗、處理不完的難題,首先被消耗的卻是NGO工作人員的熱情,這也成了NGO最待解決的問題。2012年,瞿筱葳與朋友們合作創立「零時政府g0v」,公民們自發性的「小額」參與,不被傳統NGO組織架構所侷限,反而在近期太陽花學運、反核大遊行中成為社會運動不可或缺的生力軍!

在台灣藝文界中,似乎也正上演一樣的劇情──遠大的目標,加上處理不完的事情,正消耗著眾多藝術行政的熱情;更多優秀人才因而出走、轉行,成為台灣藝文圈莫大的損失。聽瞿筱葳說著「零時政府」一路走來的故事,究竟我們有沒有機會跳脫「藝術行政」的既有定義,在組織框架之外找到另一種可能性?

幾年前的瞿筱葳,是個紀錄片導演、也是個作家,在中國建國六十周年的歡慶煙硝中,一人走上尋根的流浪,重返七十年前祖母的逃難之路,最後以《留味行》這本書作為旅程的紀錄,留住了「奶奶的流亡與我的流浪」,更藉由奶奶的十一道菜,留住了埋藏的家族回憶與最深的思念。幾年後的瞿筱葳,成了「零時政府g0V」的創始成員,從此之後與「駭客」、「政治獻金」、「服貿」、「立法院」、「拆政府」等關鍵字相連,轉變之大令旁人難以想像。究竟拿著攝影機、藉著文字書寫人生的創作者,是怎麼栽進了零與一的資訊世界?

過去的瞿筱葳是紀錄片導演、也是個作家。(攝影/Kirby Wu)

從文字語言到程式語言:瞿筱葳想不到的人生轉變

在說下去之前,還是要先帶大家瞭解一下「零時政府g0v」到底是什麼。畢竟,對於許多人來說(藝文產業尤然),許多人看到「程式語言」與「政府預算」之類的文字排列,往往還沒想要搞懂就先退卻三步。不過就算大家對於「開放原始碼」一知半解,你也許曾在太陽花學運佔領立法院期間,緊張地徹夜盯著網路公民直播。又或者你曾經點開「你被服貿了嗎」網頁,輸入你的公司名稱,看著服貿的影響在螢幕上浮現。如果你對國家大事更有責任感,也許你還曾經在「國會大代誌」網站仔細關注著立法院的每一個議程。這些都是「零時政府」的成果。與其說「零時政府」是個強而有力的團隊,不如說它有著一群隱身、匿名、卻又無私奉獻的公民個體。瞿筱葳,正是促成這平台的幕後推手之一。

至於瞿筱葳又是怎麼從藝術創作者的身分,轉而投入監督政府的公民運動呢?2012年一段人生小插曲,讓她暫時離開藝術創作的崗位,開始了天天到醫院報到的生活。難得的空閒,也讓瞿筱葳重拾過去對於社運議題的關心。不過最終推波助瀾的,還是2012年行政院推出的「經濟動能推升方案」廣告──儘管近年社會議題排山倒海而來,大家應該都還記得當年「這些方案實在很複雜,很多事情正在加速進行中。說破嘴不如跑斷腿,拚經濟,做就對了!」這段洗腦式卻毫無重點的跳針旁白。在傻眼過後,怒氣瞬間被轉化成「民怨動能」,瞿筱葳的丈夫與一群夥伴組成「Hacker 15」團隊,以「全民審預算」計畫運用互動圖表呈現政府預算,獲得當年 Yahoo Open Hack Day 的佳作獎。民怨是累積的,監督政府的責任則是長遠的,於是這群人將五萬元獎金投入「零時政府g0v」網站平台的計畫,身為家眷的瞿筱葳也拿出「寫文案」的好本領投身其中,擔負起溝通橋樑的重責大任。

資訊時代「說故事」──「零時政府」的集體創作

雖然廣義上來說,這兩種身分都是一種「創作」──藉著文字或影像,讓更多人看見自己的想法;但《留味行》的瞿筱葳與「零時政府」的瞿筱葳,工作起來依然很不一樣。過去不論是寫作或是構思拍片計畫,總只能悶著頭一個人完成,卡關了只得自己解決,當然作品最終的成敗好壞,也只有自己能承擔。不過在「零時政府」的網路平台中,少說也有一百名核心成員一起並肩作戰,曾貢獻一己之力的人數近千,整個社團規模則有五千人,除了廣大的資訊工程人員(約四成)以外,還有文字、影像、插畫工作人員,加上支援的NGO團隊,每個人都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這群瞿筱葳口中的「自走砲」們,人人都有著「想要做些什麼」的衝動,沒有所謂的組織規劃,大家各自把自己的想法提案上傳,詳細列出「我要做什麼、我現在做了什麼、我的目標是什麼」,自然會有一群有著相同目標以及不同專長的人默默加入。還有好多次,某個專案執行到一半後,被最初的發起人擱置,但過了幾個月後,卻又有別人悄悄地接手進行。每個人毫無壓力的「小額」貢獻,讓「零時政府」現出了一張又一張的亮眼成績單。

於是「說故事」成了瞿筱葳在「零時政府」最大的任務,更將她身為「創作者」與「零時政府」兩種截然不同的身分串聯起來。說到底,人人都愛聽故事,卻不愛看數字與法條。這正是「零時政府」企圖打破的現象:讓政府資訊透明化,轉換成一般民眾可以一眼看懂的圖表或文字。而瞿筱葳正是政府資料、程式語言、公民支援、組織合作之間溝通的橋樑。運用過去拍攝紀錄片的協調經驗,瞿筱葳將每個人不同的認知思維轉化為合作的動力,清楚地掌握不同群體的溝通語彙,「就好像幫這些宅界的工程師們說人話一樣」她笑著形容。

不過有時要對方並肩作戰,並不是靠著「說故事」的熱血就能達到目標。瞿筱葳常常說破嘴,還是無法得到對方認同。這時瞿筱葳只得親自動手開工,用實際作為取得對方信任。像是當初有感於教育部網路字典資料龐大又不好上手,而興起了開發「萌典」的打算。一開始政府也是防衛般地質疑「你們拿這些資料做什麼?」但開始參與後,反而樂見民間用自身資源把事情做得更好。在許多社會運動中,也是以同樣的策略,博得了自有一套做事慣例的NGO信任。瞿筱葳還記得在占領立法院期間,平常死守著電腦的工程師軍團紛紛走出家門,還有人扛著一大綑纜線直奔現場,撐起了現場所有的連線需求,也為更多的NGO與公民直播鋪路。這種毫不遲疑的行動力,也許也是吸引這麼多人在「零時政府」盡一份心力的原因吧!

g0v中不乏藝文界人士參與,但目前還未有人開發專案檢視政府的文化政策。(g0v.today 網站提供)

Open Source:不設限的「零時政府」可以為藝文產業做什麼?

雖然目前「零時政府」的專案依然以社會議題為大宗(如持續進行的服貿與政治獻金監督),但瞿筱葳本著「開放原始碼(Open Source)」的不設限精神,讓所有社員都能自由提案:「基本上g0v就是個平台,大家想在這裡做什麼,就直接『開幹』就好了。」事實上,在「零時政府」社團中,也不乏藝文圈人士,但大家似乎多以文宣、文案協助社會議題的討論,目前還未見到與藝文產業相關的計畫。在未來,瞿筱葳也樂見大家運用「零時政府」平台發起各項文化政策、文化預算的檢視提案,好好為台灣藝文圈把脈一番。

儘管近年積極投身「零時政府」,瞿筱葳可沒忘記自己身為創作者老本行。曾想過要在創作中運用「零時政府」的集體工作形式,但她馬上發現:「自己的東西還是會想要有自己的詮釋權,要把還沒完成、還不滿意的作品『開放』給別人看,也覺得有點彆扭;像g0v這種『開發原始碼』的模式,在現階段對我來說似乎行不通。」於是,瞿筱葳將這段工作經驗當作田野調查,也成為下一個作品的創作素材。

聊了這麼多,不免好奇瞿筱葳參與「零時政府」以來,是否曾有任何沮喪挫折的時刻?苦思了許久,她說:「好像真的沒有。」過去看著組織化的NGO,總覺得他們有做不完的事情,敵人尚未倒下,就先消磨了組織人員的熱情。但瞿筱葳說:「很多人雖然沒辦法把NGO當作一個可以全心投入的工作,但他們也想用自己的方式盡一份力,就像『群眾募款』一樣,也是一種『小額』參與──只要串聯了這些力量,就可以完成許多事情。」這不也是藝文產業停滯不前的原因之一?每個團隊就好像是一個NGO,為著崇高的藝術理想而努力,沉重的現實卻壓得行政人員喘不過氣。我們是否也有機會用淺顯明白的語言,「翻譯」高不可攀的藝術形式,再號召團隊編制之外的生力軍、集結觀眾一起「小額參與」?

 

延伸閱讀
g0v 零時政府  http://g0v.tw/zh-TW/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