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總愛說「藝術無國界」,但在各有專業的藝術世界中,身為「表演藝術」領域的一分子,恐怕很難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句話。畢竟,電影作品拷貝無上限,附上字幕就能征服全世界;作家們也許辛苦一點,不過在翻譯的協助下,依然能讓作品跨越語言的界線;仔細打包的藝術作品,即便貴重如翠玉白菜,遠渡重洋也不成問題;建築大師的作品也許是搬不走,但它們短時間內也走不了,人們依然可以代替作品跨越國界,親自來到作品面前。只有表演藝術(特別是在野台戲語巡迴戲班的年代之後),任何一次的遷徙都是一番大工程,缺一不可的表演團隊與難以折衷的道具設備,在在限制了作品的行動力。儘管如此,許多台灣團隊們從未因此卻步,在有限的經費與人力支援下,一次又一次地闖關大大小小國際藝術節。究竟每一次「帶著作品去旅行」需要通過多少考驗呢?本文特別訪問了近年來多次在國際舞台亮相的林文中舞團、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簡稱「莎妹」)、動見体劇團,一同來分享台灣團隊之海外巡演甘苦談!
南法亞維儂之夏季大廝殺
對於沒有雄厚資金與龐大行政團隊的中小型劇團來說,有駐法國代表處臺灣文化中心(簡稱巴文中心)作為堅強後盾的法國外亞維儂藝術節(Festival d'Avignon Off)常常成為海外演出的第一選擇。巴文中心自2007年起,每年與亞維儂外藝術節承租劇院,並徵選四至六個台灣團隊演出。以2014年徵件公告為例,申請製作須符合「八人以內的製作團隊(含技術人員);精簡的舞台道具、佈景」等規定(有時「較無語言限制之作品」也成為巴文中心之優先考量),獲選團隊則由巴文中心補助「國際機票費、部分道具國際運費、部份製作費、部份住宿費」,為團隊減輕不少負擔。
作為南法年度藝文盛事的亞維儂藝術節有「主場」(in)與「外圍」(off)之分,與主場節目相比,外亞維儂藝術節的節目更不設限,每年近千個演出團隊無不卯足全力,遊街、傳單、海報等五花八門的宣傳花招,只為了要留住一批又一批短暫駐足觀光客的目光。對於台灣團隊來說,外亞維儂藝術節的戰場往往提前在台灣就已展開。有志參加巴文中心徵選的團隊需於前一年年底提案,徵選結果則於隔年二三月間公布,獲選團隊僅剩短短四個月時間進行搶機票、訂住宿、聯絡當地翻譯等前置作業。
雖然巴文中心在當地也會提供公關協助、邀請策展人觀賞台灣團隊節目,但主要宣傳工作還需由團隊負責。莎妹劇團經理趙夏嫻回憶起過去兩度參加外亞維儂藝術節:「第一次是2009年演出《給普拉斯》,那次我們什麼經驗都沒有,也沒有之前的團隊傳承,都只能自己摸索。一開始想要擺出精緻又有設計感的宣傳品,結果到了現場才發現傳單只是消耗品,大家看過就丟,我們對於紙質的要求只是徒增傳單重量,不切實際又造成困擾;第二次是2013年演出《不在,致蘇菲卡爾》,這次大家都有經驗了,想到上次還要在超市搶紙箱作海報背板,我們乾脆在台灣都把這些道具準備好,和舞台一起運過去,減低了不少到當地後的工作負擔。」直到這幾年,參加過亞維儂戰役的台灣團隊越來越多了,大家才開始口耳相傳彼此之參戰密笈,有了這些寶貴的經驗傳承,也讓這一兩年來新入選的團隊少走許多冤枉路。
不過對於演出團隊來說,在巴文中心的要求下,二十一天的外亞維儂藝術節演出只能休演一天,演員與行政團隊需同時身兼宣傳、製作、演出等任務,下戲之後還得遊街宣傳,對於偏重肢體性質的表演團隊來說,絕對是體力上的一大消耗,有時往往也無心力投注於策展人、觀眾的後續聯繫。在語言文化的限制下,加上琳瑯滿目的演出節目,台灣團隊也多有一種「要演出音樂、舞蹈類型節目才能吸引觀眾,戲劇節目最好要有濃厚東方味」的感受。此外台灣團隊儘管在外亞維儂藝術節亮相已有七年,卻始終未曾出現長年耕耘於法國、具人脈、公關、宣傳等優勢的專業經紀人,每一年參與的團隊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單打獨鬥,「點狀」的曝光終難為「台灣劇場」這個品牌累積為更深刻的國際交流能量。
辛苦歸辛苦,每年吸引大批策展人與媒體關注的外亞維儂藝術節,往往為台灣團隊提供了一張「海外巡演」的門票。曾於2009年與2011年以運動劇場《戰》 前進亞維儂的動見体劇團,剛好遇上了韓國釜山藝術節策展團隊,促成了2012年五月釜山藝術節的演出。莎妹同樣也在亞維儂結識了法國策展人尚-菲利浦.馬茲亞(Jean-Philippe Mazzia),協助牽線日後的歐洲巡演。如何延續每一次海外演出的曝光機會,如動見体藝術總監符宏征所言:「把零星的收穫串成一條線」,則是團隊需要更多時間醞釀的下一步。
誰來牽線?——藝術市集之必要
相較於其他大型國際藝術節,儘管外亞維儂藝術節已是相對門檻較低、又有政府資源可運用的曝光舞台,卻也並非每個團隊都有能力負擔這一場七月南法大硬仗。近年來在台灣於是出現不少單位積極牽線、提供策展交流平台,最富成效的也許就是「官辦民營」的【華山藝術生活節-台灣表演藝術市集Showcase】(文化部主辦、表演藝術聯盟策劃執行,另「台灣表演藝術市集Showcase」名稱各年皆有變動,常以「華山showcase」稱呼),以及由純民間機構「廣藝基金會」所主辦的【兩岸小劇場藝術節】。
自2010年第一屆華山藝術生活節以來,【華山Showcase】一直都是重點活動之一。作為台灣首創之國際表演藝術交易平台,策劃團隊每年除了邀請台灣各場館策展方出席外,更力邀來自美國、英國、法國、馬來西亞、日本、中國等國的表演藝術經紀人、策展人來挑選節目。也許直接促成的合作機會並不多,但也開啟了一道台灣團隊與海外策展人之間的交流管道。以林文中舞團為例,2011年在【華山Showcase】認識了日本策展人,讓他們有機會帶著《小南管》在隔年來到東京池袋Theater Green演出;東京演出期間又遇到了來看戲的大阪藝術節策展團隊,又促成了系列新作《慢搖滾》於2014年在大阪的演出。可惜的是辦了四屆的華山藝術生活節,即將在「任務達成」後功成身退。雖然今年即將移至高雄衛武營舉辦,但能不能延續過去幾年來所累積的成績,也是大家所拭目以待的。
廣藝基金會所主辦之【兩岸小劇場藝術節】則以中國與台灣之間的交流為重心,受邀演出的多為來自台北、北京、上海之中小型劇團。在藝術節期間受邀來台的中國場館策展人、經紀人,往往也將觸角伸至藝術節之外的節目,如動見体劇團2013年《台北詩人》首演時正逢藝術節舉辦時期,來自北京的策展人對這齣戲表達了高度興趣,而促成了日後的訪中演出。
作品會找到自己的路
不過台灣尚未健全的劇場環境,也對團隊海外出征之路造成不少限制。從表演面來看,每一次的海外邀演往往已是作品首演後一兩年的事,在表演者流動率高、甚至充斥著「接case思維」的表演藝術圈,要湊齊原班人馬可說是不可能的任務。也許每次的換角,的確能讓作品激發不同火花(這點對於動見体劇團曾以不同版本多次海內外巡演的《戰》來說可是一大映證),不過對於需要長時間醞釀、培養默契的舞蹈作品來說,卻也造成不少困擾,正如林文中所說:「在台灣,環境薪資結構低,職業舞團的專聘舞者又得承受一定的壓力,往往留在這兩三年就已是極限,有時候作品受邀到國外演出時,首演版的舞者已經離開了,於是我們又得重新來過,就好像是做重複的工作一樣。」從行政面來看,當有限的團隊人手已被馬不停蹄的國內演出所霸佔後,更不可能有額外心力來和每次海外演出所接觸的策展人聯絡後續、維持關係,恐怕也只能採取被動姿態,等待對方主動邀約。
面對這些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現實面,團隊們卻都反映了「回歸作品」面的踏實心態。雖然「首演時一併規劃未來的巡演路線」看似是個奢求,但各團隊卻也如文中所說:「其實在創作時,就可以感覺到這作品日後會比較吸引哪個地區的觀眾。」如何為作品鋪路、牽線,甚至是在創作時就把日後巡演納入設計考量中,都是讓作品「方便旅行」的必備前置作業。莎妹的行政夏嫻笑稱:「王嘉明的戲主推亞洲,Baboo的戲主推歐洲」,動見体自己也有「符導與王靖惇的作品主推華語區,肢體性的音樂或舞蹈作品則主推歐美」的路線之分。
積極也好,被動也罷,再完美的巡演策畫的確也比不上作品本身來的重要。也許每一次的出征海外,能讓行政團隊獲得更多的國際聯繫經驗,也能讓創作者回過頭來思考自己的定位是什麼?台灣劇場/舞蹈的定位又是什麼?在創作時該如何以更普世的觀點來立足?但終歸一句,「作品會帶著舞(劇)團走,會自己找到欣賞它的人」。這是林文中所深信的座右銘,也是每一個台灣表演團隊之所以願意挑戰不可能、帶著作品遠渡重洋、在不同劇院經歷不同相遇之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