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臺北世界大學運動會開幕表演「島嶼生成、生命禮讚」段落,泰雅族歌手Yagu Tanga身著族服吟唱泰雅族《織布歌》(Tminun),劃破會場的靜謐氛圍。歌者一身從頭到腳的泰雅族北勢群新娘服,由苗栗象鼻部落的野桐工坊織作,服飾於演出結束送回工坊,時值「2017國際電子織品工作坊」期間,國際電子織品藝術家齊聚部落,興沖沖地將這套傳統泰雅新娘服改造為科技藝術作品。
藝術家從新娘頭扇著手,成品乍看與傳統形式並無二致,細看發現頭扇上方纏繞電線以接收電磁波,訊號感應後啟動圓形裝飾上的馬達,白色墜珠隨之擺動。野桐工坊創辦人尤瑪・達陸描述,「原本傳統頭扇是靠竹子的韌性,以及人穿戴後舞蹈搖動它,但因為所有配件被換成電子零件,因此只要接收到訊號就能轉動,即便不戴在人身上也能創造效果。」
部落對抗機器:「服誌」的企圖
2017國際電子織品工作坊由媒體藝術工作者施惟捷發起,孵一間工作室負責人張家瑋協同策劃,野桐工坊為合作單位。受歐洲最大的電子織品藝術平台「e-Textile Summer Camp」所影響,施惟捷嘗試在台灣建立織品社群網絡。他讓e-Textile Summer Camp國際電子織品藝術家,與野桐工坊承襲泰雅編織的織者藉此工作坊在象鼻部落相遇,交流技藝。然而,他的野心並不僅止於形式上的移轉挪用。
活動以「部落對抗機器」(Tribe Against Machine)為命題,施惟捷思考電子織品、穿戴式裝置除了在藝廊展出,是否能成為一種「社會工具」與小眾文化結合,透過新媒體科技的觀點與模式開展一種新的文化生態。將電子織品視為一項工具,施惟捷著手這項社會實驗計劃,企圖建立社群。為避免式微的傳統消逝,甚而獲得再度發聲的可能,他提出「服誌」的概念,即運用電子織品、智能科技,製作一系列延續傳統織品文化脈絡的服飾,再轉化為數位典藏。進一步更能朝「織品智慧化」演進,智能服飾將形成物聯網的一部分。當「服誌」成為一個新興的傳播平台,這套系統將建立起散落各地的傳統編織群體之聯絡網,塑造「民族網絡」(ethnic internet)的可能。
然而,如此宏大的理想絕非一蹴可幾,有了骨架後還需費時滋養,讓皮肉一塊塊紮實生成。
首次工作坊,初步概念交換
8月18日至27日舉辦於苗栗野桐工坊的「2017國際電子織品工作坊」可視為這項實驗計劃的初探,活動吸引十位旅居歐洲,來自世界各地的電子織品、新媒體藝術家。四天課程,六天共同創作,成果展示於9月2日至15日台北紅坊國際村《Tribe Against Machine e-textiles Exhibit》,8月31日則於同址舉辦電子織品研討會,試圖深化討論。施惟捷與張家瑋坦言,此次尚停留在淺層的概念與技術交換,成果多以電子、科技技術改造泰雅傳統服飾。除了前述新娘頭飾,另有能觸控感應的傳統弓箭,亦有藝術家利用擴增實境(AR)和3D投影技術呈現泰雅文化和訪談影音。雖說未如原先預設產出服誌的雛形,藝術家與傳統織者的討論深度也不如預期,但終究是開啟彼此相互認識的第一步。
絕大多數藝術家是第一次造訪亞洲,部落文化更是他們的初體驗,工坊織者也是首度接觸電子織品。做為推動復興泰雅族織布傳統二十餘年的工藝師,尤瑪・達陸貼近現實,看重的是活動帶來的實際助益。她認為,「文化不只是傳統的載具,文化本就與時俱進 」,將傳統與當代結合是文化保存的另一種途徑,因此增進當代設計能力,並以此吸引年輕人重新回探部落傳統是她的要務,而工作坊確有達此成效。除了向國際宣傳泰雅文化,「這次傳統與當代電子撞擊出了火花,織者都非常有興趣,接下來我們會運用電子的概念做設計,把傳統織品跟電子織品結合在一起。」
張家瑋說,計劃整體目的在探索當科技遇上部落,或更廣義的小眾文化後,有沒有形式之外,其他新的可能?科技是否能被運用在非消費導向的工藝?施惟捷更進一步推進,假使科技不是為資本服務,而是作為組織社群的工具該如何營運?另一方面,部落會否因能見度變高而加速同質化,亦或是更有力地維護其獨立性?推演至此,可說是一項建構另類經濟模式的實驗了;然而,施力點是以同為織品背景,但座落光譜兩端的兩個社群交流經驗為依據。人與人相遇時的有機性無法完全掌控,加以雙方對彼此專業的不熟悉,計劃的策略性架構在實際操作時退身為兩造相遇的平台,工作坊於現階段未能開啟此番較為深度的討論。
從主流突圍,建立理想的社群網路
施惟捷在2013年赴墨西哥當代織品館駐村,發現南美的電子織品藝術家通常會在作品加入部落元素,他也談到當地某非政府組織協助部落產業轉型,將該部落傳統技術轉譯為文創商品,並建立生產模式,村民得以自行生產、販售、獲利。回台後施惟捷鎖定原住民織品,傳承泰雅傳統編織的尤瑪・達陸成了最佳人選。他帶著自己的LED刺繡作品登門拜訪,開啟兩人的合作。當他得知野桐工坊用夏天苧麻和紐西蘭部落換取冬天的羊毛,距離如此遙遠的兩個部落文化,透過展覽認識,遂自行建立點對點的另一貿易模式,開啟他對織品網絡的想像。不願融入主流單一價值,施惟捷自身的邊緣性格讓他關注小眾文化的存續,「得在媒體上強大才不會被吃掉,又不能完全孤立,所以才想要建立網絡」。
如今第一階段結束,來年還有第二階段。科技藝術家謹慎看待對自己在計劃中的角色,避免過度主導;而傳統工藝家在學習新技術之餘也得拿捏新舊交融的分寸。誠如尤瑪・達陸所說,「對自己的文化有相當的認識與理解,就會把科技當成載具,而不會任其宰制。」科技與傳統該如何建立互動關係?各自處在哪個位置?該拉出什麼樣的距離?處在草創階段,計劃內容的調整、揉捏或形變都還在省思與自我檢視中。
離開組織工作回到創作的世界,對材料研究有著狂熱的施惟捷目前專注光染織品,希望未來能與化學實驗室合作,以便突破電子織品發展既有的技術瓶頸。但對現在的他來說,藝術家不只是創造作品,更在思考創作的意義。「部落對抗機器」的模式無前例可循,亦可視為優勢,施惟捷將於後年將此經驗帶回墨西哥,之後再赴中國刺繡重鎮貴州。從遊牧式的節點到未來串連的可能,藝術家的腦海中自有一張社會實踐的理想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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