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近台南火車站的成功路人車熙攘,一間隱密的攝影空間藏身於狹長的樓房之內,推開一樓的玻璃門,電話鈴響與口白答錄斷續地自二樓傳下,此時的「海馬迴光畫館」正展出藝術家許家禎個展《你有了什麼我(沒)有的?》,創辦人李旭彬笑說:「來到攝影藝廊,看到的卻不是攝影展,很奇怪吧?」
從生產端做起,將攝影推出去
海馬迴光畫館作為攝影藝廊,嘗試打破框架,策劃綜合各項視覺藝術素材的展覽,不僅是攝影作品,也結合裝置、錄像做更多元的呈現。談到該如何促進大眾對於攝影藝術的理解,李旭彬說,回到整體視覺藝術的領域來看,便會發現問題不在於如何將攝影推廣出去,而是該回過頭檢視,攝影的生產者「在做什麼?」當各項補助與政策都在鼓勵消費端,注重受眾的培養時,便會有越來越多的生產者在淺移默化中產出較為討喜、較容易被接受的作品,久而久之,從事攝影或是做其他視覺藝術創作的人,就會開始有點轉向。生產端與消費端的餵養關係是類似於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就像電視新聞的製作,想要製播較有水準的內容,開始的一兩年便需要面對收視率直線下滑,但是到了第三四年,只要能培養出一定數量的收視群,整體社會氛圍會有顯著改變,許多時候其實是創作者過於在乎成果被看到。
他試著聚焦於創作的本質,回歸「創作是什麼?」,可能是面對當下社會狀況時,由藝術家產生的情緒認知、知識的反應,所生產出的一種回應的狀態,學習攝影的人自然喜歡,也善於操作攝影的語言,然而他們並不將自己侷限於攝影之內,而是希望作為生產端,能夠更深入思考攝影本身的特性與特質,例如海馬迴光畫館推出的「影像書寫」,課程著重創作導引,順著整美學、哲學的發展歷程,去談符碼、符號學,讓影像開始產生自己的文法,影像「書寫」並非影像與文字的關係,反倒像是語言學,個人創造自己的一套語言,再藉用影像這個媒材形塑個人創作風格。創作引導的課程一開始最重要的便是「洗白」──洗掉學生對影像隱藏的潛意識,再以議題式的討論,導回個人生命、個人對世界的理解之上,衍生出作品,攝影會是一種思考模式或是方法,但不必然是創作呈現的樣貌,「對我來說過程才是創作最重要的東西。畢竟我們消費的東西或是藝術品最後會不會留下,都只是一個結果而已。」
非常強調個人獨特性的李旭彬,非常在意學生會不會變成同一個樣子,「同一個樣子這件事情就完全沒有意義,所以像是流派之分,會生產出很類似的狀態,我覺得是有問題的,不應該給任何的媒材,包括攝影、繪畫,太多奇怪的想像,反而是說當你要做這些東西時,它跟你有沒有關係?」將個人的東西收斂起來,再外推出去,力量才會更強大。
身體經歷與對故事想像
2007年開始,李旭彬開始在自己的小公寓裡開班傳授傳統暗房技巧,2009年海馬迴光畫館正式誕生,雖然本身十分迷戀傳統暗房,投入教學的目的卻不是為了強力復興,「我認為那是影像生產過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身體經歷。我們現在就是用手機、相機這樣拍,缺乏了影像從藥水中浮現起來的那個感覺,我覺得傳統暗房是,想學影像、想學創作的人必須經歷的,經歷不表示你要往這邊走,而是你知道那種狀態,當你顯影出來發現失敗是無法被修正的,你才會更小心。」
傳統暗房的推廣從一開始的不被看好,漸漸在全台各地萌芽,到了2016年,類似的工作室在全臺各地陸續出現,推廣攝影這件事情,突然變得十分蓬勃,李旭彬說,某種程度上傳統暗房也像一個文藝復興,像黑膠文藝復興這樣起來了。更多的人有耐心與耐性去思考影像生產的歷程,但是任何東西太蓬勃一定會有隱憂,它可能變成一種高級消費,材料生產讓能夠進到領域內的人越來越困難,在經濟上越來越麻煩,這些都是潛在問題。
每年到了年中,幾個藝術家朋友會共同思考來年的展覽方向的可能性,特別注重展覽是否「有效」,能否有發酵的效果,讓藝術家藉此將路線走得更為寬廣,進入美術館或是商業藝廊。海馬迴光畫館雖非大型機構,然而小型空間也能提供觀眾不同的視角與想像,習慣電視與手機即時性的現代人,對於靜態影像的耐性與想像難免受限,「但是當你把它包裝成一個故事,或是這個故事真的有內容,具有身體感,那就非常好啊,像是王友邦或是林柏樑在這邊展的時候,觀眾平均停留時間都是二十分鐘以上,那個才有意義,故事不會隨著時代轉變而變得不精彩,而是現代人怎麼看那些東西,這個或許是比較重要的。」
一群人懷抱著對藝術創作的熱情,這樣的精神叫做海馬迴
發展至今,海馬迴這三個字已經從一開始李旭彬個人的工作室,轉變為一群人的精神象徵,在台南生活的這些藝術家、創作者,秉持著藝術的熱情、想法、信心,因為想要做點什麼而群聚在一起,這樣的精神叫做海馬迴,而不只是一個空間的名字、一個高懸的殼。
以教學和展覽並重的美國紐約國際攝影藝術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 ICP)曾經是海馬迴光畫館的經營目標,實踐的過程之中卻發現有更需要被照顧的對象,原本的想法逐漸轉化,除了一直以來注重的教學推廣,現階段的海馬迴光畫館更希望能成為一個品牌,比起展覽生產,更像是藝術生產,從各個拍攝計畫做更廣的延伸,例如李旭彬上一個於苗栗縣公館鄉地區完成的作品《石墻村紀遊》,雖是記錄下經歷過往災害歷史的自然景觀,苗栗其實也是母親的故鄉,他對於地域的興趣便衍生發展出相關的工作坊、研討會,文學講座,這些不僅是創作材料,也成為他將這些東西引介給其他人的管道。每個人都在這個地方一起生產藝術作品,像是不同的小山寨,而海馬迴是個大山寨。
隨著越來越多類似的空間雨後春筍般在台南茁壯著,讓海馬迴光畫館的定位從藝廊與替代空間的中介逐漸轉型的重要決定,就是在一個關口上思考,是要嚴謹地機構化?還是要更有彈性的做藝術創作?「我們對創作者、生產者這條脈絡其實是比較有興趣的。每個空間有自己的屬性,我們不做消費端,就要很明確地找出受眾是誰?對象是誰?希望達到什麼樣的狀況?選擇方向來做。聽起來很沒有效率,沒有辦法被文件記載它是如何組織分層的,但是反而會用更有生產力跟活力的方式生存下來。不想要大型機構化,有制式狀態的話,就必須更敏捷地往下一步走,階段性的東西上來了,有人頂替了空缺,我們就可以往下面走了。」
蜷縮在大腦內的海馬迴,掌管著人類長期記憶的形成,藏身台南市區的海馬迴光畫館,憑藉對教育與培養的堅持,深耕攝影藝術多年,以社會學、哲學性的討論,讓影像發揮更多可能,下一步怎麼走?只要這群人還在一起,還能不斷地有新的人進來,一起對藝術做點奇怪想像,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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