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認識「海外藝遊專案」是在2019年的夏天，想著也許碩士畢業後能藉此探索世界。

不久，疾病籠罩大地，口罩阻斷道路與天空，但網路卻開闢了一條通往更遠的雲端航道。疫情期間，除了努力完成論文，也開始嘗試投入文學中譯英，透過視訊會議平台參加愛爾蘭三一大學（Trinity College Dublin）文學與文化翻譯中心（Centre for Literary & Cultural Translation）及駐愛代表處合辦的「翻譯擂台」（Translation Slam），以及台文館與英國文學翻譯中心（British Centre for Literary Translation，BCLT）合作的「英國文學翻譯中心夏季學程」（BCLT Summer School，以下簡稱「BCLT夏季學程」）之台灣文學小組。

雖然眾人從疫情困境中發展出克服空間限制的互動模式，但隔著螢幕的對話就算精彩，往往僅限於特定時間內的意見交流，難以建立實際維持的連結。因此，當我耳聞2023年BCLT夏季學程即將重返實體模式，又看到海外藝遊專案重啟徵件的消息，便決定以文學翻譯作為計畫發想的核心。

我循著疫情期間的虛擬路徑，選擇前往英國與愛爾蘭，並將主題定為「島嶼的譯藝跨接」——以文學翻譯訓練為主、建立藝術知識為輔。前者包含夏季學校訓練、參加文學節、參觀文學場館、文學翻譯工作者訪問等；夏季學校提供新手譯者精進翻譯技巧的訓練，亦是與其他譯者建立社群的難得機會；參加文學節、參觀文學場館則能更加深入認識英國、愛爾蘭的文學傳承以及創作潮流；訪問對象則囊括文學翻譯研究者、文學譯者等不同面向的工作者。後者則以充實個人藝術、文化涵養為目標，由於平時在工作上頻繁與美術館、音樂廳等藝文單位合作，因此也藉機走訪博物館、美術館，觀賞各類型演出，儲備翻譯工作所需的知識與能量。

104天的旅途收穫豐碩，本文將聚焦於分享我所訪問的文學翻譯相關工作者，¹如何從官、學、產三個角度，討論文學翻譯推廣策略及困境、台灣文學外譯的可能途徑等議題。

近年來，文化部「翻譯出版獎勵計畫」、文策院「文化黑潮之拓展台流文本外譯」（Books from Taiwan）使台灣原創作品逐漸在國際提升能見度，而駐愛爾蘭代表楊子葆在都柏林的努力，則展現了國家政策可能的新方向。他是「翻譯擂台」的重要推手，與三一大學文學與文化翻譯中心主任詹姆斯．哈德利（James Hadley）合作，除了透過譯詩比賽推介台灣文學，也利用雙十節、愛爾蘭詩人節等節日辦理文化之夜，邀請愛爾蘭作家朗誦台灣詩歌英譯本。哈德利表示，愛爾蘭的歷史尤其能夠與台灣共鳴，也是該中心樂於與小語種文學合作的原因。

不過，這些活動是單一外館的努力，而非來自政府完善規劃下的政策。針對台灣文學翻譯的推廣，楊子葆直言，最大的困境就是沒有市場，需要公權力介入協助，文化外交仍有許多發揮空間，可惜目前缺乏來自中央的政策，應該多加重視。

學界方面，台文館的「推動台灣文學到美國」編譯出版計畫已累積不少成績，為學術圈建立台灣文學英譯讀本，而積極推廣華文作品的利茲大學當代華語文學寫作中心（The Leeds Centre for New Chinese Writing）或許是走入學界的另一參考模式。創始人暨主任弗朗西絲．魏曼（Frances Weightman）指出，該中心的特色是以「當月作家」（Author of the Month）活動與出版社合作舉辦讀書會，並且建立英譯華語文學書評平台。此外，也舉辦「白玫瑰翻譯比賽」（Bai Meigui Translation Competition），讓新手譯者有機會嶄露頭角，並且協助出版社尋找翻譯人才，比如第七屆以楊双子的《花開時節》為比賽文本，此書就由首獎得主弗朗西絲卡．喬丹（Francesca Jordan）進行翻譯。

魏曼認為，有時候文學推廣路徑並不那麼直接。她以韓國為例，近年英國翻譯市場上出現大量蓬勃的韓國文學作品，她認為是大眾文化帶動人們想要透過閱讀文學多加了解這個國家。支援該中心活動、來自台灣的劉雅郡老師則分享課堂上的經驗，她發現許多學生眼中所見的是「中國定義下的台灣」，而且幾乎不知道台灣擁有豐富的原住民文化；因此，她認為，推廣文學之前，更重要的是先讓外國讀者了解台灣真實的樣貌。

學術活動與出版畢竟異於一般商業書市，若要面對更廣大的讀者群，業界的聲音不得忽視。新加坡作家及譯者程異（Jeremy Tiang）對於推廣台灣文學的看法雖然以譯者為目標，正好也呼應了利茲大學兩位老師的觀察。除了BCLT夏季學程之外，在台灣舉辦翻譯工作坊或許效益更佳。由於多數外國譯者對台灣的了解相當有限，「翻譯工作坊應該要以介紹台灣文學、認識台灣為核心課程。」他也強調，最好要在書展期間舉辦，讓學員有機會與作家、出版社現場交流。此外，介紹原住民文學的份量要足夠，甚至可以安排部落參訪行程。

程異認為，台灣文學推廣最大的困境是「譯作還不夠多」²——乍看之下彷彿淺碟的陳述，卻真實反映出我在英國、愛爾蘭書店觀察到的一大問題：台灣文學翻譯作品散落在書架之中，難以被讀者注意。相較之下，日本與韓國文學因為數量眾多而在展示檯上擁有相當的版面，日本文學有時甚至能夠擁有獨立的分類。少數以語言分類翻譯文學的書店，則會看見台灣作品夾在中國作品之中。另外，台灣文學作品常常由學術出版社發行，罕見於一般書店，價格也不親民，因此培養、吸引譯者投入翻譯，持續增加商業或獨立出版社的譯本，是推廣台灣文學的重要策略。

在台灣，英譯中的譯者大多隱身，而在這次的旅途中我卻發現，譯入英語的譯者更常發揮能動性，建立社群來推廣翻譯文學，例如韓語譯者社群「抽菸的老虎」（Smoking Tigers）主動聚集專業文學譯者，建立人才網站，讓客戶更容易找到適合的譯者；或是英國譯者平台「譯者發聲」（Translator Aloud），定期邀請譯者朗誦、介紹自己的譯作。目前擔任英國獨立出版社巴萊書社（Balestier Press）台灣文學書系選書編輯的譯者利文祺，也透過類似建立社群的模式積極認識歐洲語言譯者，串連各地譯者進行工作坊、翻譯台灣文學。

我在返台之後，除了試圖與其他譯者建立自己的小型工作坊互相砥礪學習，還在利文祺的邀請之下，前往荷蘭文譯者馬蘇菲（Silvia Marijnissen）於瑞士樓仁譯者之家（Translation House Looren）舉辦的零雨詩歌翻譯工作坊。³我也持續帶著藝遊期間眾多受訪者的鼓勵，陸續參加了位於諾里奇（Norwich）的英國國家寫作中心（National Centre for Writing）譯者駐村計畫、BCLT進階翻譯工作坊，把握增強翻譯實力與出版技巧的機會。

距離出發已經超過一年，停下腳步回望才發現，藝遊雖然只是單一旅途，卻像是來到一座轉運節點，為我迎來更多的啟程。

游騰緯的海外藝遊
島嶼的譯藝跨接：英國、愛爾蘭文學翻譯及藝術見習訪查
2023/5/17-8/27
英國、愛爾蘭

本文作者｜游騰緯
現為自由譯者、台師大翻譯所博士生，努力在實務與研究之間取得最佳平衡。長期與藝術場館合作，譯有《古典音樂之愛》、《藝術家之死》、《音樂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