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透過作品叩問社會與生命的角度百百種,到頭來都繫著對自身與世界關係的不解與追尋,一次一次創作的電光火石之間,只為一探百思不得其解的生命源頭。
帶作品世界走透透,足跡遍佈歐洲、美洲與亞洲各國的新銳編舞家蔡博丞與「丞舞製作團隊」,第一件在台灣正式發表的整晚演出是2015年的《浮花》,這支舞是為了紀念父親而做。蔡博丞在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系就讀期間,父親因癌離世,不解生活作息健康的人怎麼就走了,他以《浮花》紀念父親,探問生命的飄忽與未知。作品在國際舞蹈賽事中屢獲佳績,回台加長版本成為創團首演。此後,舞團發展順遂,國際合作與巡演不斷。蔡博丞曾謙虛說到「應該是爸爸有保佑」。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蔡博丞的細膩技藝與視野以及團隊的努力與支持,是讓一切成績並非偶然的關鍵。
繼《浮花》之後的《Innermost》,蔡博丞繼續往生命深處看去。《Innermost》原為二十分鐘的雙男短篇作品,由舞團主要舞者張聖和與張堅志演繹。從一支鮮紅武棍與充滿禪意的武術動作出發,蔡博丞探問如何在一片混亂中找到內心那處無紛擾的平靜之所。此短篇作品於2016年在瑞士伯恩舞蹈平台榮獲「金獎暨伯恩舞蹈製作獎」,蔡博丞秉持著一貫對作品的醞釀與計畫態度,認為《Innermost》仍有發展空間,而他透過作品對生命的追尋也尚未結束,便試著將個人內心修行式的小品,擴大成六十分鐘的長篇舞作,將他所熟悉也喜愛的北歐神話角色與意象,如過去舞作《Hugin/Munin》中的北歐神話烏鴉,以及通往陰間的渡船人,融入在他想像中那片開天前的混沌。從思考生命起源的內心小宇宙噴發為混沌世界觀,他強調「《Innermost》不是要再現北歐神話,而是要創造我理解與想像中宇宙創生之前的故事」。
所以,作品雖從北歐混沌神話出發,但也融入了其他宗教哲學如佛家「本無」概念,以及與開天之前混沌創世說有關的古老神話,譬如盤古開天、女媧闢地等意象也都在他創作《Innermost》的思考中。而視覺上,則以京劇常見的老生髯口為作品一大亮點。對蔡博丞而言,白色髯口象徵著年老與死亡,紅色髯口則有血液與新生的意味,透過舞者身體揮動髯口在空間中產生的線條,如星星從天際畫過的動態,這彷彿生死一瞬的隱喻,呼應著他欲向內探尋的平靜:「每個人內心深處最寧靜的地方,是我們的起點,也是終點。這個最安靜的地方或許是死亡,但也是新生,是一片混亂之前的虛無之地。」對他來說,往內走到最後,其實人就是宇宙新生與死亡的交會。
另一個重點視覺意象,是從短篇《Innermost》就出現的紅色長棍,再度成為長版《Innermost》的焦點之一。舞者不斷運用長棍重組各種圖像,在蔡博丞的世界觀裡「是這些線將人與人連結起來,如同每顆星星因為被線條連結而成為星座。」這傳遞與連結意味的象徵,除了說明人與世界的處境以外,星座更具有指向命運的意味。他接著提到一段對他影響深刻的文字,出自作家劉墉的《螢窗小語》:「在生命中,每個人都有一顆星星指引他的方向,大部分人的星星在天上,他必須跟著星星走,讓星星決定他的命運,而小部分的人,手掌上有一個星形的紋,那星星就握在他的掌中,由他自己去支配。」
這份由雙手掌握命運的態度,一路伴隨著他的創團之路。五年之內,蔡博丞已帶領團隊巡迴22個國家66座城市,演出兩百多場節目,他不只帶作品與團隊參賽與演出,更常引介國外編舞者的作品共組整晚節目,今年已是第二屆的金獎聯合匯演《B.OOM by B.DANCE》即是一例,他是國內年輕世代中少見具規模與策略性將作品與團隊推向國際,更主動連結網絡的編舞家。從2014年創團至今,面對來自國內外日益繁多的邀約與合作,以及需要大量產出與曝光的表演藝術生態驅力,蔡博丞如何像他在《Innermost》中探問的,在一片混亂中,找尋內心的平靜?他說到:「我們需要常常有機會think out of the box,並且要站在更明確的位置上,專注冒險,為自己找到出口。」可以看見,無論是創作演出或是組織國際交流,他善於計畫與專注的人格特質,帶著他穩紮穩打,步步走向幾年前與蔡博丞首次訪談時,他對自己的期許:「丟出屬於自己世代的聲音!」
累積了五年的成績,這一路從比賽到創團的心路歷程,他想像自己化身為浪漫的「吟遊詩人」,透過《Innermost》說著他追尋與探問生命的故事。那也是星辰的故事,眾神的故事,宇宙初生前的故事。找來資深燈光設計張廷仲與曾為電影《紅衣小女孩》、《目擊者》與影集《麻醉風暴》擔任配樂的資深音樂製作人李銘杰,攜手為他創造宇宙創生之前的寧靜。「那先是一片黑暗寧靜,再有了光,棕色的泥土、汁液與陽光,最後又回到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