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鹿港總是停留在國小無憂無慮的時光;每日的正中午,我躲在鳳山寺廟裡避暑,趁著媽媽還沒送便當來,在廟前的石獅身上爬上爬下,不時好奇地端詳面目因香煙薰得黑漆漆的神明與祂嚴肅的隨護;放學回家和路隊同伴一起漫步彎彎曲曲的小街巷,一路相互繪聲繪影地描述鬼怪傳言:「聽說某間廢棄房子住著幽靈啊!」經過昏黃的街燈,古老的屋舍,沿路張貼的廟宇符咒,增加了故事的可信度。直到我長大,仍深信鹿港到處都有鬼出沒。
我的家又是另一個世界了,家族延續到第24代,許多成員在國內外開枝散葉。從小聽著親戚離開鹿港在外打拼的奮鬥史,讓我對於外面的世界心生嚮往。歷史悠久的家族,想當然爾的存有相當傳統的觀念,每每清明掃墓,不可缺少的是大夥站在家族的墓地上,聽著家族裡男性的長者唸祭文,闡述在此長眠的林家男性,祖公、阿祖、阿公、叔公等等,和簡短宣布娶進來的媳婦。那時心中總會有一股不平,為什麼女性非得和原生家庭切割,被置於邊緣?有很多的疑問,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問,向誰問。
為圓當時的夢想,我在2001年離家求學,從台中、舊金山而後移居紐約,和城市移民們在全世界最繁忙的空間裡穿梭著。離開的那幾年,時時會惦記著家鄉,和不經意想起那些令我不平的保守觀念。我在西方的世界裡尋找出口,知識的衝撞、文化的衝突都成了創作的題材,如一個局外人般的觀察著一個截然不同的社會,也思考著自己與這些地域的關係,像是觀察女性塗口紅的姿態「口紅計畫」,以及「注視」中重現女性被男性觀看的空間都是在這段時期的感悟。
長年在不同的城市居住,滿足了對外界的好奇,但是,總在回到鹿港,才能得到片刻寧靜。2006年返家期間,我拿起相機,記錄家裡與鹿港鎮的空間,產出「In Memory of Lukang」系列攝影作品,這系列記錄了我離開家的時間;越是遠離,越能客觀地審視,離開後才發現鹿港沒有太多的改變,時間彷彿真空了,外面的人走不進去,裡面的人也走不出來。而我處在一個在裡面走不進去,在外卻走不走不出來的矛盾當中。
於是2011年我結束了美國的工作回到台灣,在完成國美館亞洲藝術雙年展展務後,成立吉林書苑藝術企劃工作室。應藝集棒漫遊鹿港風華專案之邀,我回到故鄉鹿港桂花巷藝術村空間,策劃傳統獅頭工藝家施竣雄老師的展覽。
猶記得拜訪施老師的那天,陽光炙熱,我想起在廟裡等便當的時光。施老師操著濃濃的海口腔,口氣很堅定,聲音相當洪亮,我感到無比的親切。
施老師娓娓道出他製獅的歷程;在父親施炳的啓蒙下,年輕的他開始學習傳統製作獅頭,為了維持家計,他利用下班閒餘時間製獅,終於在退休後全心的投入。施老師尤其喜愛為武館製獅,,因武館的獅頭是由當地老師傅製作,不同流派風格各有特色。武館為了讓新製的獅頭保有舊獅風貌,便將自家技法頃囊教授,好讓新獅保有舊獅的風韻,因此學習到各種材料的用法與技巧,累積其製作獅頭的經驗。
在施竣雄老師的身上,我看到ㄧ位長期在鹿港耕耘的藝術家,在工作崗位上維持地方傳統的堅持,便集結施竣雄老師歷年作品與收藏,呈現這位藝術家三十多年來的創作歷程;透過具豐厚歷史的獅頭,看見台灣傳統工藝之優美與地方歷史脈絡。
這次回鄉我也與許久不見的國小同學聚會,談笑之間我們都明白與上一代的斷層與時俱增。鹿港保有清代與日據時期的歷史古蹟供人緬懷,但缺乏與當代文化的連結,導致新ㄧ代對於地方的認同感薄弱。展覽執行過程中,我不禁思考,時代更迭,藝術作品亦會隨之有不同的詮釋。鹿港保有悠美的古跡與傳統的工藝,當我們在維護傳統時,是否也有能力轉化傳統所承載的歷史,進而與當代接軌;一起建構俱有當代思維的鹿港,讓更多人走進,也讓鹿港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