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而熱烈的靈魂,只求值得的人生──成英姝長篇新作《寂光與烈焰》
2016
08
19
文|楊曉憶
《寂光與烈焰》為國藝會「長篇小說創作發展專案」補助的第三十部作品,也是國內首部以長距離越野賽車為題材的原創作品。成英姝於2011年夏天赴新疆塔克拉瑪干沙漠,首次接觸越野賽車,五年來更親赴內蒙、新疆、北京等地多次參加賽車活動,在極度艱困、荒涼的環境之下感受賽事之激昂,複雜人心與險惡環境間的糾葛重新演繹了人生意涵。

提到成英姝,你會想到什麼?

前知名化妝品牌廣告演員、電視節目主持人、電視電影編劇、策展人、攝影師、影評人、藝術家……學過芭蕾、大提琴、小提琴、琵琶、鋼琴……她說自己是虛無主義者,對現實極度的不耐煩,總「積極」地摧毀已然建制的秩序;也永遠進行式般地「投入」每一個生活實踐與「玩意兒」,彷彿老邦迪亞與他的小金魚,那麼專心致志地面對塔羅牌、武術、刺青,且樣樣玩得有聲有色、有成果。

關於成英姝,你永難歸類,例如這部耗時5年完成的新作《寂光與烈焰》,也是她熱愛賽車的「成果」。因為這份對越野賽車的愛戀,2011年她多次進出大漠,親赴新疆、內蒙參與賽事,與一些習於蒐集資料再帶回書桌前寫作的作家不同,成英姝必須透過體會,儘可能地近距離觀察,才能經由體會,完成書寫,因為她得知道,人在各類情境之下會產生如何的相對反應,對她而言,人的複雜度只能透過這般的「靠近」才得以完成。

國內首部以長距離越野賽車為題材的長篇小說《寂光與烈焰》,獲國藝會「長篇小說創作發展專案」補助,為成英姝歷時五年的全新大作。

大漠光景全面觸動感官

2011年初次接觸到穿越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馬干沙漠的越野賽車,使得成英姝興起了創作這本小說的念頭;同年初秋,更進一步地在內蒙接觸到越野賽車,直至2012年春天,為了更加了解長距離賽車,她至北京拜訪數位優秀車手、領航、技師,也就在此時,動筆寫下小說大綱。

《寂光與烈焰》以一個失蹤多年又突然出現的失憶賽車手「嚴英」為主角,然而,在主角身旁的領航-「端飛」,恐怕才是更耐人尋味的迷人角色。在這部33萬字的小說裡,成英姝延續過往對警探故事的興趣,為本部小說加入搜索、調查真相的數條支線,依舊對人性多有著墨。

做為國內第一部書寫賽車的小說,《寂光與烈焰》的意義不可言喻,光是那番大漠美景,便已是無緣親炙的讀者你我的最大福音,一段描寫女主角李玲娜眼中沙漠的文字,讓人身歷其境:「我永遠記得衝上沙山時,你往上頭看,就只有天空,你往四周看,就只有綿延高陡的坡,直至奔上沙山頂的一瞬,沙山背後的氣象猛然揭示,撲面打開一幅磅礡全景,那谷地的深邃巨大,彷彿雲上龐碩無朋的神祇摔角被擲出,砰然墜在地上,震裂大地刨掘出的壯碩痕跡,漫起飄舞的屢屢金色煙塵都尚未消失,螞蟻一般渺小的賽車沙進山谷裡去,一鼓作氣也上不了數十層樓高的對坡,便在谷壁上如蝴蝶一般來回涮繞無數輛賽車交錯跌盪,在沙上壓出一重一重迴旋綻放的車轍痕,我就在那沙山頂上痴看著那些賽車垂直在陡峭山壁上來回上下馳騁宛若隱形的畫筆揮動作畫,一道道流瀉的線條揮灑出交疊的圓圈和弧形的華麗光景,心想這驚人的堂皇與微渺,豈是人的藝術,這是神的嬉戲。」(p68)儘管已是如此神乎奇技的描摩,成英姝仍說,「即使寫出這本三十三萬字的小說,仍無法用語言盡述眼前所見。」她笑道,每回進入沙漠,必定帶著五本筆記本,然而當實際置身其中,面對人群時,卻也從未真的做過記錄;就算拿著相機也看不到全景,後來便決定再也不要拍照,只要置身沙漠便忘掉小說,把感官全部打開。她強調,這本書跟過往作品很不同,可能與更為全面的感官經驗有關。

為成就虛構的美,得先捱過現實考驗

寫小說已是難事,更何況是一本關於賽車與沙漠的小說,問到創作這本小說的難處,她正色道:「賽車是太專業的一門技術了,且除此之外,其間語言與文化的隔閡也非常大。」曾一度產生放棄的念頭,最終竟因為使用新興科技WeChat加入了車隊網路群組,使得每日的日常聊天、資訊交換與專業指點都成為形塑中國語感與說話方式的資源,五年下來累積閱讀了數萬則訊息,而這些原汁原味的中國式對話也成為小說的一大亮點,時而令人莞爾,時而引人發噱,相當精采;寫沙漠則是另一種難,「因為她是一個很大的東西、一種直覺的感官衝擊,你永遠不會知道沙山的後面是何種樣貌,那是一個全景、一種瞬間,你就是要活生生地站在那裡才能看到、才能知道。這何嘗不是人生?」

為了完成小說,成英姝多次赴內蒙、新疆、北京等地參加賽車活動,與車隊裡質樸的車手、領航、技師日夜相處,也曾發生無數次爭執。是的,打入封閉又陽剛的車隊圈,堪稱這段寫作過程中一項極大的考驗。「一開始根本沒人正眼看我,我飯吃不到,連水都喝不到,再加上使用對方語言,挑戰非常高。」如今回想起來,最苦的過程反而都是最美好的部分,五年下來,成英姝從當初被排擠的女生,變成車隊夥伴們生死相交的「兄弟」。這段日子她彷彿遊走於三重世界,一是台北、二是車隊、三是小說,就像活在小說裡,使這本小說也不完全是虛構的了。如今成書,她在書末放上「北合組織」的標誌以表達對兄弟的感謝。

相較其他較為人熟知的賽事,如F1一級方程式賽車,長距離越野賽更貼近人生的隱喻,因為它更攸關性命。「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人心經常會回歸到一種原始的樸素狀態,那種既猛烈又純真的情感,很打動我。」長距離越野賽車把人面對考驗的能力拉到極限,貌似瘋狂,真正決定勝負的卻不是速度和蠻力,而是細心、謹慎、堅忍與動心忍性,哪怕是一根螺絲也要保護好。這些、那些,都讓成英姝見識到這群「莽漢」背後的堅忍。

「因為參與賽事辛苦且開銷大,幸而獲國藝會補助,最重要的是,我累積了生活經驗。」相較於年輕時認為寫作神聖堂皇,現在的成英姝覺得生活大於寫作,真正想寫的也都是生活之事。寫作期間歷經了父親過世,妹妹過世時,本書幾乎完成,也讓這部創作彷彿是個預知,印證了許多在賽車中的所學。

6/25《寂光與烈焰》新書發表會,邀請小說家駱以軍、媒體人黃哲斌與談。(國藝會提供)

如果生命像夜那樣冷,人只能像烈焰那樣活

延續小說家過往的黑色幽默風格,《寂光與烈焰》以失去記憶的男車手做為主角,輔以內斂神秘、彷彿全知者的「冠軍領航」,構成了極具電影改編潛力的故事,全篇從一場私人長距離越野賽事拉開序幕,六組人馬、十二種心機,以及無數的挑戰與遭遇,在競逐與衝突,死亡與意外的糾葛中,演繹人性與人生。

成英姝說,魔幻般的沙漠景觀、長距離越野賽的熱血激昂,賽手與團隊、車隊與車隊之間亦敵亦友的關係都令她著迷,這番著迷凝煉成這部長篇佳構,「如果生命像夜那樣冷,人只能像烈焰那樣活」,一句話道出成英姝的人生觀,那樣以虛無作為主題的人生,仍要以火焚心般地去愛,去鍛鍊自己的心靈,去打開自己的眼界。這是成英姝歷時五年的新作,華麗如豔絕的火焰,然而她已經在思考下一本小說的主題。是的,之於人生,她永遠「在路上」,當你尋至她的蹤跡,她已到更遠更遠的所在,且依舊不固著那個「中途」。

成英姝筆觸銳利,帶有黑色幽默,亦能描寫真實社會。(楊曉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