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藝術評論人專案講座側記:Podcast企劃製作篇
2023
11
30
文|陳昱君
如何運用新型態媒介豐富評論的語彙、拓展對話契機?此次課程邀來三組Podcast的先行者們,分享他們的實務經驗。

隨新冠的當頭棒喝感漸漸散去,2020起的兩三年間大受衝擊的藝文產業,漸漸找到自己適應的方式復甦,而疫前疫後的產業狀態也確有微微不同,其中,創作媒介多樣了,並也同時反映在評論的媒介。

持續辦理已屆十年的「表演藝術評論人專案」,因應生態轉變,於2022年新設「多元媒介評論計畫」,鼓勵以影像、聲音或圖文等新型態媒介發表評論,豐富評論的呈現語彙、拓展對話契機;今年(2023)9月,首次針對專案獲補助者辦理「評論寫作」、「Podcast企劃製作」之相關專題課程,邀請不同類型之評論產出者來分享經驗。

本篇為「Podcast企劃製作」三場實務分享之精華濃縮,包含音樂類節目《大叔聊古典》主持人徐鵬博和吳毓庭、《柏覽會離題|Paonorama》蔡柏璋,以及獨立媒體《報導者》旗下的《The Real Story》藍婉甄與林彥廷。

 

大叔實務談:《大叔聊古典》是怎麼煉成的

為什麼開始?

《大叔聊古典》Podcast有不同支線單元,由鵬博藝術負責人徐鵬博和音樂文字工作者吳毓庭交叉擔任主持人。徐鵬博非音樂科班出身,但曾任《CD Hi》與《音響論壇》音樂雜誌編輯、滾石風雲唱片公司及EMI唱片公司古典音樂唱片企劃,在唱片業打滾十餘年有,從經驗中養成了自己的賞析美學,卻反差萌自稱完全不懂五線譜。吳毓庭是他的夥伴,音樂本科,曾在兩廳院節目部任職,現為音樂文字工作者,長期替《PAR表演藝術雜誌》、《MUZIK古典樂刊》書寫古典音樂,亦出席演講、導聆等活動。一個代表門外的龜毛賞析品評者、一個則是受過音樂專業浸潤而嚴謹的本行學者,談起兩人的個性與能力值,徐鵬博笑稱,都是非常互補。

《大叔聊古典》Podcast是成立於2020年,吳毓庭說他早在2008年左右,在美國印第安納學習音樂時,就在內心種下一顆「渴望跟更多人討論音樂」的種子,當時他身處在周遭都是玉米田的荒蕪之中,苦悶於知識與心得無處分享,於是他以部落格為平台,主動串起洛杉磯、倫敦、維也納等地的音樂人,建成了一個知識交流網絡「Notes of Wayfarers」,還在2011年獲得了中時舉辦的部落格大賽的藝術文化類首獎。2011年返台後,他觀察到當時在地的古典音樂界,導聆、賞析等活動並不主流,這顆「種子」暫作歇息,直到徐鵬博替它灌下疫情之渴,種子又有了生長機會,兩人一拍即合,開始Podcast合作旅程。

知識的recycle、痕跡的保存

兩人都同意,《大叔聊古典》的核心精神首重「知識的recycle」,Podcast作為網路媒體,跟上新潮流步調確實還是需要,但兩人在此媒介性質與音樂藝術的永存價值間找尋平衡。

《大叔聊古典》一開始設定為「職人訪談」,採訪古典音樂產業中那些不在台上卻仍然重要的(周邊)職人,錄到一個階段後,他倆也開始發展貼近古典音樂的其它可能,例如:(音樂)版本比較。執行方法是針對一首曲子,一人挑出三個版本,並在節目中交流。徐鵬博說,這最有趣的就是,會有完全不同的意見在節目中出現。賞析的趣味即在此。

職人訪談的部分,則是比較需要靈活,因為來賓很可能熟悉,也可能陌生。徐鵬博認為藝術欣賞的特性是,有些靈感,聊過了就不見了,所以因著要聊的主題,有時他們也會請來賓不准做大綱,不准照稿唸,而且開錄前彼此不聊。吳毓庭則補充,有時是熟識來賓才有這樣的空間,因為具一定程度的認識與信任,也了解彼此的說話習慣,能應對流暢又保持節目資訊品質。相較於一般廣播節目邀請陌生來賓,絕對需要繁複的事前溝通,而Podcast媒介,則需要鬆鬆做,才能做比較久。在種種製作條件中,如何權衡端看經營者。

邀來影評人香功堂主(左起)與大叔倆吳毓庭、徐鵬博跨界相談。(《大叔聊古典》提供)

在上述系列外,《大叔聊古典》也保持產出相對隨興抓耳的「個人化」內容,與聽眾保持親近,例如小八卦啊,或結合電影,如:「2023 EP12 聊聊電影《塔爾》」「2022 EP2 聊聊國片《聽見歌再唱》」,補足時勢所需的流動感。讓聽眾有了被陪伴的親密,分享與交流什麼知識,也才對聽眾有了意義。「這樣未來有人想起你,就會回頭找來聽。」大叔們說藝術就是需要這樣的時間鋪陳。

「理直氣壯說人長短」的一點分享、一點指引

回應講座現場的參與者提問,吳毓庭提到「音樂類」的特殊性,「它們通常都是很久以前的作品」,所以在批評比較時,自然較不用顧慮「作者」的心情,而更能以歷史認知的作者定位、作品時代意義來作為依歸;能站在觀眾角度去提供主觀的聆聽感受,同時在專業上也能以演奏者的詮釋,來和足夠有公信力的歷史資訊去做比對,不失專業亦誠懇隨興。針對「負面評論」,徐鵬博則說:「除了critics之外,更重要是critical thinking。」意即評論者站在什麼主觀立場批評、位置影響它如何批評,這些過程要能揭露,也影響著批評是否被聽者採納。不過大叔們也提到,確實能了解台灣國內評論者的困境,吳毓庭很老實地說:「大多數音樂評論的對象是外國人,我其實也不知道對方如果真聽得懂,會怎樣。」但他又補了一句重要的提點:「評論雖然在演後,但其實也是應該引領大家的,走在前面的。所以,我可能也會很期待這個Podcast能帶我怎麼樣去評論吧。」

.《大叔聊古典》節目平均時長:40-60分鐘,但實際上是隨興不硬性控制
.兩位大叔推薦錄音室:松江南京的coworking space
.兩位大叔還想說:Podcast讓聽的人感覺到「陪伴」,重點不是知識。不要用廣播節目的限制規矩,而是現場從來賓的回覆去抓到續聊的點,讓對話延續,自然生出節奏。

 

《柏覽會離題|Paonorama》與它的產地蔡柏璋

(設計/Clyde Lai)

「這就像在做演員訓練一樣。」

主持人不是知識含量高、懂得講話就可以,也很需要懂得人,知道如何跟人溝通。劇場工作裡,無論是前置討論、排練,或演出當週的「劇場週」,都免不了與想法不同的人密集相處、大量溝通,對人際間舉手投足、明示暗示的觀察力,自然也就發展得快速且敏銳;「跟很多人工作,有誰心情不好你就要去關心一下,誰突然活蹦亂跳是怎麼了,這是很重要的事情。這種觀察力,破冰跟主持都會用到。」蔡柏璋說。他以一個簡單的戲劇即興遊戲「公園椅」,作為說明範例:「假設公園有一個椅子,A坐在上面,B的任務是要叫他離開椅子,A的任務是決心不想離開。重點是,彼此都要有理由。這種練習裡面最恐怖的,就是遇到一直拒絕幫忙對方的演員,也就是,會不斷否認對方的演員。因為你讓場子冷掉了。你以為你比他更猛、能堵他嘴巴,但在台下的觀眾一看就是『慘了慘了』,看不下去。所以我覺得主持人跟來賓,就是這種即興關係,你就是接。用盡生命把它接過來。這樣才能讓節目很盡情地接續下去,把這點一直放在心裡面的話,節目基本上就沒問題,因為你有把別人放在心上。」

在演員的訓練中,其扮演的腳色目標非常重要,對手的,也一樣重要。訪談即是這樣的一樁互動;不過,除了邀請來賓分享,自己插科打諢「扮演」穿針引線的主持,《柏覽會離題|Paonorama》裡也有蔡柏璋solo獨談的時刻。他又怎麼設想這些?

「還是覺得要講Podcast的人,可以去上一些表演課,會有幫助。」蔡柏璋提到,演員時常需要將同樣的台詞反覆說,不只找出一百種說它的方法,有時也需要維持「同一種方法」說一百次,那,如何讓聽眾/觀眾看起來像是你第一次講,而保有那個品嚐趣味?「錄Podcast就是會有這種重錄、重講的狀況啊,那你也不能自己一個人在那種私密的空間,講到沒有感覺,講到自己做不下去,所以『講兩遍的話可以講成第一次講』,也是很必要的。因為你就是會遇到需要一直重錄的狀況。」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生活、旅行、劇場

「一開始對於節目的整體規劃,會有一個想像。但你會慢慢發現,真的只能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在有其他工作的前提下,一週一更,更是累。」蔡柏璋說自己的Podcast很早就鎖定三大塊「生活、旅行、劇場」,這些都是他最熟悉、最有熱忱分享,也最執著著持續從事的事情。聽眾聽Podcast就是想要聽見活生生的人在講話,開車聽、運動聽、倒垃圾聽,甚至讓你陪他入眠,因此,以自己真心喜愛的事物,讓聽眾來「找到共鳴」是非常重要的事,蔡柏璋強調:「這個心態要先調整好。因為聽眾來聽你節目,不是來讓你教的。」

單口聊生活瑣事是很好的練習,他靠著在日常裡自問自答、自言自語。「聽眾聽你說話時也是一問一答的呼吸。我有時會很喜歡做空的東西。把聽眾當成跟你一起的呼吸。」蔡柏璋「追求全面性的自由」,劇場裡離題談生活、生活中分心談旅遊、旅遊中眼見即劇場,是他的Podcast散發出獨特風格,讓忠實聽眾覺得沒有門檻,願意緊密相連的共生理由。

蔡柏璋於會中與評論人們分享,Podcast經營與表演訓練的相互連通之處。

實務還是有嚴謹之處

台灣的演出作品,現下雖有比過往更多的重製、定目,但通常演出也不超過兩週。蔡柏璋直言這確實是討論這些作品的困難點,因為很多節目受眾看不到,因此他建議想要開始做Podcast節目的評述者,可從重演比較多次的作品講起,會有機會得到較多樣的回饋。至於節目百百種,該做嚴肅、搞笑、毒舌、知識控,還是要先足夠熟悉自己本身的特質,再做出判斷——如同表演者對自己特質的分析,以及角色的策略擬定。

回到評論,現場聽講者問:「評論看作品的角度,有時跟創作者不一樣;可是如果一直跟創作者討論,又會擔心不客觀。」蔡柏璋說,關鍵是營造一個「安全的討論氛圍」,不管是褒是貶是懷疑,大家都是希望表演藝術的產業環境更好,因此都要記得,彼此是交換意見,而不是互相說服、充滿壓力的過程——「某種程度上一個理想的Podcast是一個烏托邦。安全、健康、開放,可是內容又可以犀利有趣。身為創作者,我很需要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才有辦法聽下去),但(目前的環境)創作者很難接收到這件事。」

環境多年累積的氛圍,解方也許無法速成,但總要開展,現場小結,評論者若能試圖更認識創作者,去理解創作者的創作意圖與脈絡,而非以單次作品來論,創作者也銘記評論的存在也是推進生態改善的重要一環,或許就能一步步建立出暢所欲言的評論環境。

.《柏覽會離題|Paonorama》節目時長:單口30分鐘、訪談60分鐘
.蔡柏推薦錄音室:松山文創園區附近的Koucast
.蔡柏還想說:(做節目談論他人創作)要站在「什麼評論對創作者有效」來思考。也需要信任。這件事情就是做人。

 

報導者《The Real Story》:深度文字與它的夥伴多媒體

規模不同則有不同分工

《The Real Story》Podcast延續《報導者》的媒體任務,作為深入事件與議題第一現場的另一個途徑,要留意的細節繁多;相較於重視「自然時間」的藝術領域,《報導者》作為新聞媒體,更明顯肩負快速推動變革、吸引注意的目標,在Podcast的內容呈現,更像是替聽眾「濃縮時間」。

要完成這樣的任務,所需的編制不小,除了有《報導者》超過40人的團隊作為安心後援,Podcast小組就配有兩位全職人員,包辦從企劃到執行;支援的攝影部門共有四位、編輯兩位,協助做資訊上的核實、下標,以及整理出清晰好懂的對外說明文字;這樣的規模在目前藝文相關的Podcast中不常見,下述讀者可以不同的視角閱讀,想像未來遠景。

Podcast頻道的經營與調整

現為《報導者》Podcast小組製作人的藍婉甄,在過去的廣播工作經驗中,曾接觸過蔡詩萍的《POP大國民》,也曾與不同取向的YouTuber合作,包含《法律白話文運動》、《丹妮婊姐》、《阿善師鑑識實錄》等,亦有《SoundOn》平台的工作經驗;從企劃、後製,到後續的上架推廣,皆有多面向的經驗。她提及,2020年啟動的《報導者》Podcast節目,一開始是由當時的副總編輯擔任單一主持人,而後因為需要討論更多元的題目,隨著製作方向調整,主持人數也擴編至四位左右,使主持者都能在專擅領域中專注發揮。

替聽眾創造好記的slogan也是技巧之一,藍婉甄舉《聽天下:天下雜誌Podcast》為例,「早上8點聽天下」即是他們的頻道口號,為聽眾輕鬆鎖定記憶,對時間與頻道名稱都留下印象。

她也特別提到製作節目時的挑戰,例如由採訪取得的豐富內容,要如何濃縮成50分鐘的Podcast內容,還需資訊正確、脈絡分明,則仰賴團隊的協作;「有時我們會需要『重製腳本』。」即捨棄原有腳本,以訪談錄音為原始素材,重新梳理出更合適的敘事架構,並另錄主持人以第三者的角度口述,將素材更好地連接起來。

《報導者》攝影記者林彥廷(左一)與Podcast製作人藍婉甄(左二)於北師美術館採訪黃土水《甘露水》修復過程。(《報導者》Podcast團隊提供,攝影/楊子磊)

《報導者》主網站的多媒體協作思維

本場講座的另一位講師林彥廷,是現場經驗豐厚的藝文線攝影記者,長年的累積讓他培養出「立體」觀賞事件的技巧。他以《報導者》網站中的專題——【Podcast聲影專題】路邊攤計畫:皇后的變裝,華麗的對抗——為例,最後的呈現結果,無論是標題、分段、Podcast連結的嵌入位置、照片的互動拉桿設計,以及文字內容的取捨,都是經過團隊討論後的設計,目的即是讓讀者在閱讀了文字報導後,也會默默產生「啊,好想去聽聽看Podcast!」的心情。

在《報導者》的規劃中,官方網站、Podcast,以及IG,不是分開的個體,而是需要協作的工具平台,如何順暢運作,以達到團隊共同設定的目標,除了需要集思廣益,也需要團隊裡的成員對自身媒體的核心精神與想傳遞的價值,有清晰的理解。

藍婉甄回饋,《報導者》雖然有觀點,但都不是「一個誰」就能決定的,《報導者》團隊每週聚會,共同檢視內部數據報告,或參考外部的Podcast聽眾調查,討論、決策、分工、行動;而在座參與者所關注的「評論」,則相對主觀。因此雙方經驗很難百分之百相提並論,可是,在當代運用多元媒介仍然有某些共通的關鍵,她肯定「跨域拓展」和「積極協作」這兩個工作好習慣,因為跨界才有機會突顯個人專業與特質,積極協作才有機會互相檢視盲點——無論業內或業外的意見,都很重要。

回到一個「報導」習慣,「在做產業剖析的時候,我們很常需要去留意,哪些是我們還沒有注意到的,表層的現象之餘,背後發生什麼影響了它,你也要注意。那我們會盡可能去理解受訪者背後的狀態。換位思考。」

.《The Real Story》節目時長:「今天來敲碗」系列每集10-15分鐘、深度題目約莫一小時
.《報導者》Podcast團隊推薦好用國內託管(Hosting)平台:SoundOn、Firstory
.《報導者》Podcast團隊研究過的好用設備:Zoom H6、RODE Wireless GO無線麥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