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宇航老師的書終於出版了，我從沒想過自己能參與這本書的編纂。起初，不過是老師一句：「真希望可以在50歲時，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我心底便埋定了一顆種子，期望能為老師出點力，同時，也希望老師那段毅然決然離開北方崑曲劇院，前往美國尋夢的精神能夠被所有人看見，留下一本記錄，更希望，往後老師能夠以這本書為基礎，繼續出版更多過去習藝的回憶、建立個人藝術風格的書籍。

因陳士爭版《牡丹亭》初識溫宇航

大學時期，我第一次深度接觸崑曲，聽老師在課堂上搭配著一齣齣崑劇錄影，把崑劇的故事、表演說得如此生動，不免也勾起我對於這門藝術的好奇。「溫宇航」這三個字，便是我在課堂上聽過，且印象最深刻的演員。

高中時，因為教材選輯，看過樊曼儂與白先勇促成的青春版《牡丹亭》。上了大學後聽老師說，最早的「青春版」是陳士爭所執導、於美國林肯中心首演的足本《牡丹亭》，男主角為當時年僅28歲的溫老師，我才知道，原來早在1998年，他已經是舞台上一顆閃亮的新星了。看著演出紀錄影片，無論是舞台、服裝的設計，又或是表演的詮釋，在此刻當下看來，都仍相當具有劃時代意義。

以傳統的崑劇表演而言，〈驚夢〉一折中男女主角之間的關係發展，雖然可以從曲詞、水袖及欲拒還迎的身體觸碰看見男女主角之間的情感、欲望流動，但仍舊保有傳統戲曲含蓄、保守的美學。在陳士爭版《牡丹亭》中，拿掉了女主角杜麗娘（錢熠飾演）的水袖，與男主角柳夢梅（溫宇航飾演）之間真實的觸碰變多，甚至，某些身段也變得更加直白露骨，我便明白導演不只是希望《牡丹亭》被足本重現而已，更對於戲曲的身體、表現、敘事方式有了相當不同且具突破性的想像。

一般戲曲演員，大多數是跟著老師的腳步學習，守著傳統的路子，即便再創新，都很難有差異過大的改動。我曾開玩笑地問溫老師：「做為戲曲演員，如果真有作品必須要你裸體表現，你肯嗎？」老師先是羞赧地笑了笑，但想了一想回答：「如果是為了藝術，我也覺得能夠說服得了自己，我當然是願意嘗試的。」這問題雖問得極端，但老師對「藝術」兩個字的堅持，自是從陳士爭版的足本《牡丹亭》便可見的。

來吧！把這些記憶編成一本書

對藝術有所堅持的溫老師，回到教育推廣的課堂，自然也是一樣的。老師曾說過一句話：「只要有人想學，我就願意教。」我便是被老師的這番話感動的。從一位粉絲，到成為老師的學生，老師在課堂上總是滿宮滿調地為學生唱著，一點也不害怕喉嚨啞了，生怕學生忽略了曲中的細節，更不厭其煩地為學生複習。私下找老師問問題，他也都非常耐心地回答、示範。

課堂上或和老師吃飯的飯桌前，他也會偶爾與我們聊起當年出走美國演出足本《牡丹亭》的回憶。之後，我發現老師一天一天地在臉書上分享起他前往美國演出的點點滴滴，他記錄了自己前往的當下，颳起改革旋風的中國以及自由民主的美國，從緊張的政治環境出走，初嘗自由民主的滋味。甚至，他更花了許多筆墨記下那些年參與足本《牡丹亭》的其他演員們，比如已經非常有名氣的錢熠，又或是小羅、賈永紅，甚至於是那些幫助過他、支持著足本《牡丹亭》得見於世的人們，他記下了那些我們不曾在崑劇史中聽過的名字，也補足了崑劇演出史中相當重要的一頁。

一次吃飯，老師感嘆地說：「唉呀，那些文字這樣發下來，還真希望有一天能夠集結成冊。」我二話不說，立刻推了一把回應，「當然要啊，這麼重要的記憶，一定要出版成冊。不如，我來幫老師一把吧！」想起那時，還是很訝異自己敢於自薦。於是，我找了我同師門的學長吳岳霖，同是文字工作者的他，無論是在把關文字，又或是內容的編排、選輯上，都有相當銳利、獨到的一面。經過幾番討論後，我們與老師相約，希望能夠在我們三個人集思廣益後讓這本書更加豐富、立體。

往今情話 　從《牡丹亭》巡演的記憶一直談到作品

《《牡丹亭》往今情話．溫宇航五十》以溫老師在臉書上的發文為基礎，共71篇貼文裡頭，雖不是篇篇都寫得長，但短篇裡，他記述了所到之處的記憶碎片，比如第12篇〈偷懶〉幽默地談到自己在排練後，因為疲憊不小心睡在住處閣樓，卻被同行的友人Joyce蔡給偷拍了一張照片，讓讀者看見了一位當代大師的私密生活、俏皮可愛的一面。又如第49篇〈藝術〉，溫老師記下了足本《牡丹亭》在維也納巡演的回憶，也與讀者分享了他在維也納市政廳前的剪影，更趣味地提及他觀賞國外節目的驚訝與對藝術的自我反思。

除了這些所到之處的趣味軼聞，他與同行夥伴之間的互動更是書寫得活靈活現。比如前文所提到的小羅，出國前辦理簽證的緊張情況，又或是溫老師受傷的時候小羅當起了「蒙古大夫」，要治療卻弄得老師受傷，最後還得前往整復的糗事。這本書裡不只記錄了溫老師的同行夥伴，同時也記錄了溫老師與北方崑曲劇院前同事再度碰面從尷尬到破冰的過程，以及與上海崑劇團名家蔡正仁、岳美緹之間的互動，這些彌足珍貴的回憶讓我們看見了時代的過渡與變化，也看見了一位演員的長成與轉變。

回憶之餘，我和岳霖提議，讓溫老師簡單談談對《牡丹亭》的理解，談談他在演出《牡丹亭》時，對於自己飾演的人物柳夢梅，又或是其他陪襯、點綴的配角的看法；並進一步談談他到台灣後，與台灣曲友及台灣專業戲曲演員們以《牡丹亭》為基礎的再創作，讓這些文字成為日後談論表演、演出等內容的基礎。期望在這本「記念」之後，老師能夠把自己所思所學，以及曾經經歷的那些一一落款，為自己的長成刻上深深的軌跡，並提供日後無論是學習崑劇又或是其他表演藝術演員參考、對照的紀錄。

溫宇航著，吳岳霖、林立雄編
《《牡丹亭》往今情話．溫宇航五十》
時報出版
2021

本文作者｜林立雄
劇評人，國立清華大學中文所碩士。以傳統戲曲、當代戲曲、戲劇為觀察對象，研究關注明清戲曲、崑劇表演，曾與演員溫宇航、曲友洪慧容、張啟超等學習崑曲。喜歡觀察、書寫，也希望能夠在觀察與書寫中，構聯出戲曲與當代觀眾之間的交集點，寫下讓人感動的故事。曾獲2016、2017年「表演藝術評論人專案」，文章散見於《表演藝術評論台》、《PAR表演藝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