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在全球疫情蔓延中,世界各大劇場、博物館、美術館、藝術節、雙年展也悉數關閉取消。
典藏檔案、演出紀錄……真如雨後春筍般在網路冒出來,限時或不限時觀賞,舊作直播加線上座談,視訊會議的表演等,在已經資訊爆量的世界,直接攤平並縮短了彼此的距離,濃縮在小小的手機或電腦之中。
看見,舊作經典的播放,放眼滿滿的觀眾席,先看有沒有口罩?表演者近距離接觸的表演,一定也好奇這場演出是何時發生的?那種人與人的距離,已經成為了一個過去的經典,再也不會出現?
6月,隨著全民防疫的成功,確診數連續出現感人掛零……,歡呼聲中,一切重啟,進入後疫情時代(現在看來似乎幽默了一點)。
而看這些舊作,對於處在疫情蔓延中的我們來說,也更增添了一份距離感與懷舊。
過去一年的台灣防疫成功,也讓我們享有了近一年的延長記號,除了群聚時戴口罩之外,基本上維持著過去的生活習慣,只是不能出國,開始重新認識台灣,也是挺美好。
疫情來囉……今年5月15日在確診數上竄攀升下,開始了積極的防疫升級,WFH出現在各處,一開始還以為是WTF勒!
台灣人是怕死的,我最怕!到處都有正義魔人的島嶼,當疫情再起,更是草木皆兵,人人糾察隊!島國的美好,讓我們更加珍惜天然的小島確幸!也不乏不斷有人繼續振奮人心的喊話,當然也有趁亂蹭熱度的人事物,但我也天真相信,這些不同都來自善良而不同價值的判斷。
當表演藝術的諸君,正在擔心著台灣沒有真正經歷過疫情擴散,當疫情結束,世界秩序恢復正常,我們會不會跟不上世界的腳步,你看,這擴散不就來了嗎?
此刻點按手機,是疫情再起三級警戒的時刻!
本來以為自己台灣是模範生,現在才覺得人家是過來人,分享著生活經驗,剎那間,那些關於疫情中隔離生活方式的小撇步,以及表演藝術未來的可能,都變得聊起來好有滋味!
落後與領先不是絕對,過去一年來,持續進行了幾個常態性與其他國家表演藝術創作者的線上聯繫/分享,都在想到底要聊什麼,我們的處境根本不同,生活得如過往一樣,其他國家則是進入了長期因疫情產生的各種生活樣貌,實體演出轉線上/線上演出/線上劇院,各種本來在劇場裡面生產內容的創作者,突然之間失去了舞台,開始把注意力轉到線上的活動,本來稱虛擬,現在再也不虛擬了。
在劇場裡群聚看演出,不虛擬嗎?虛擬的傳統啊!台上發生的虛擬關係、虛擬角色,台上台下的關係也完全虛擬啊!也沒有辦法掌握觀演雙方的關係,也不可能掌握觀眾的全體身心啊!做為觀眾時我就常常分心,分心到睡著,睡醒後突然掉進去變得感動得要命。
轉線上、不轉線上,以及如何轉,可能是短期的題目,而當疫情趨緩,還有誰要待在電腦前面看演出呢?表演藝術轉線上的現階段嘗試,能夠帶給我們什麼啟示?
在疫情當中,被迫離開了原來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機會,也迎來了新的合作契機。也有了機會待在電腦前面,好好看看以影像為媒介的創作者的作品。
而後清楚發現,不是我們願意就能夠輕易轉檯。演出轉線上,太不容易了,誰要看啊?大部分線上觀賞人數就大概一兩百人,連大多數YouTuber的零頭都不到。
這之間的差距,如此之大,大到不知道從何開始反省。
也許是不甘心化為數據中的一個數字,或是網路當中的一個代號,或是視窗裡的一個頭像。但是這裡面的能量流動還是真實存在的,只是需要更多的信念,相信真的有人在關注、正在觀看,而不是邊看Netflix,或是邊開著自己的直播,邊看線上直播演出。即使是,雖然這是個難以置信且虛幻的觀演關係,卻也讓我們有機會更好地從新(心)看看,感受多層次虛擬與真實建構的感官收發。
《感謝您在家》 在多焦的網路中,乾脆分神到底
去年疫情漸緩時,我邀約了孫瑞鴻(影像)、柯智豪(音樂)、徐子涵(燈光)、廖音喬(舞台)和孫唯真(舞監),進行了自以為已經進入後疫情時代的一個線上演出製作。
《感謝您在家》順應網路多焦的觀賞環境,模擬既有的觀演關係,透過多個影音頻道,直播不同空間發生的當下:主舞台、表演者休息室、導播室、即時評論台、演出大廳、卸貨口,露出劇場內所有細節,以多重視窗建構屬於這場演出的立體空間。
這個作品,是含括在兩廳院為線上演出所做的努力當中的「不(只)在劇場」系列之一。合作過程中多次和兩廳院同仁討論,希望在這個經驗當中實驗一些對於未來的想像,而如何能夠在符合防疫規範下仍然有劇場的創作活動呢?我們為每一段表演設定的限制就是一個人隔離在一個空間裡面。
透過兩廳院售票系統,售價一塊錢台幣,嘗試模擬傳統參與劇場演出習慣的路徑,買票驗票進大廳(使用Google Meet),看演出,再加上即時評論,就像是看體育轉播一樣,同時也把演出拆開成不同的頻道,在本來就很容易分神的網路環境中拉出七個頻道,讓大家疲於奔命。
《攏是為著.陳武康》 隔空編創也能有實感
2020年的4月,在台北藝術節策展人鄧富權的發動連結下,法國編舞家傑宏.貝爾(Jérôme Bel)寫了個訊息來,約了個視訊約會,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做個作品,一半是他的作品回顧,一半是我的跳舞人生回顧。我本來就很喜歡他的作品,這當然是個我拒絕不了的邀請。
他的線上工作方式,我也已經相當熟悉。2019年他發了個聲明,表示他的作品基於環保因素,不再以飛行的方式巡演,這當然就意味著,藝術家本人不會來到演出地進行排演,而很多正式演出發生的時候,他也因為時差的關係,處在睡眠的狀態。
我問他,法國疫情爆發,工作和生活還好嗎?他變得更忙。以他的工作方式,好像早就已經準備好面臨這樣的處境,而在各國都封關的情況下,外國藝術家無法入境,大家都想要展開這類工作方式的創作型態,以突破肉身的限制,常常光是一週內,傑宏就有五個作品在不同的國家進行首演。
我們透過Skype視訊排練,藉由email的往返來檢查文本校對。除了時差有點討厭,其他都還算圓滿。還記得有一次深夜排練,在一段表演結束時,他在螢幕那一頭感動泛淚,我回想起在表演過程中清楚感受到他的凝視,兩人直呼神奇。
表演藝術如何在不用飛行的情況下進行創作,人與人的信任一定要共處一室嗎?如果最終還是表演者在台上獨自面對現場觀眾,那編舞者飛來台灣的意義是什麼?和傑宏的共創與交流,在這當中真實存在的一個很實在且私密的過程,讓我對於無實體的交流與創造,有了實體的經驗與感受。
當下不解,難解未來
從去年起,超前部署、滾動式調整就變成家庭生活工作會議當中最常出現的字詞,一再壓縮的計畫、往後挪動的時間表,讓人開始不得不接受所有的調整,好像是通靈般的想要預見未來,設想疫情結束後、回復正常的生活時,會是什麼樣新的價值和秩序?希望與失望交替的速度來到了高點。
畢竟往前滾動的動力沒有停下來過,思考/反省/靈感/拋棄/無力/再來一次……好幾次!
平權的實踐與討論,消弭階級界線,沒糖的組隊找糖,有糖的思考把糖分給更多人的方法,也都在更多不同平台交流下展開,權利與權力都在原來的工作模式暫停下,得到了重新思考和關注的機會。
從來沒有這麼期待未來,而未來正在積極的盤整。身心皆在當下的我們,看不見未來,只能猜猜。我猜在這一輪的滾動沖刷下,發現並實踐出更能共存與公平的環境,是絕對的未來。
陳武康
出生台灣,12歲開始習舞,畢業於國立藝術專科學校舞蹈科。2001到2013年在紐約 Feld's BalletTech 跳舞。2004年,於台灣共同成立驫舞劇場,擔任藝術總監一職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