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翔各領域的飛人集社
飛人集社是台灣知名現代偶戲劇團,成立至今17年,產出大大小小作品30餘齣。一開始為了打破「偶戲 = 兒童劇」的刻板印象,只做「給大人看的偶戲」,但發展越久,團長暨藝術總監石佩玉越意識到不應畫地自限,於是開始製作兒童也可以觀賞的偶劇。除了定期產出新作品之外,飛人從2010年開始,幾乎每年十月都會舉辦以物件劇場為主題、讓大家「走路看戲」的超親密小戲節。近年來,飛人在深耕台灣的同時,也和許多國內外藝術家合作,除了挑戰不同的題材,也嘗試跨界合作,試圖在這個過程中去叩問、拓展「偶戲」的定義。
當動物們來到了犰狳國
甫看到飛人新作《天堂動物園:珍珠奶茶事件》的劇情大綱的時候,我先注意到的是:「天堂動物園(Utopia Zoo)的動物們來到了犰狳國……」,呃,犰狳?怎麼發音?這個故事又是在說什麼?
導演佩玉聽到問題,一邊笑說我不是第一個對犰狳的發音冒出疑惑的人,一邊向我解釋,這個作品是2017年《天堂動物園》的續集,第一集描述五隻瀕臨絕種的動物,他們的祖先因為生態環境遭受破壞,被迫離開居住地,一起找到了天堂動物園,於是他們撇開彼此的種族差異,在這個國度裡和平生活。但不幸的是,天災襲來,這些動物們必須再度遷移。這次,他們找到了犰狳國作為新的落腳之地。即將上演的第二集就是在講這群動物來到犰狳國之後的事。
天堂動物園的動物們很習慣與不同種族的動物同住,畢竟祖先就是這麼存活下來的,但是犰狳國的犰狳們天生體型嬌小,面對體型巨大的外來物種,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犰狳國民基於同情,雖然同意收容這群居住地被毀掉的難民動物,但當真正必須生活在一起的時候,種族之間卻有許多無法預料的誤會與衝突。
犰狳這兩個字的發音為「ㄑㄧㄡˊ ㄩˊ」,是一種稀有動物,會選擇這種動物,是因為編劇周蓉詩很喜歡這種動物一受驚嚇就會滾成一顆球的特質,相當動感。再者是,《天堂動物園》系列作中的主角動物們,都是瀕臨絕種或稀有動物,編劇想藉此點出自然界的物種其實有萬千種,而且每種都不一樣,就跟人類一樣。而透過將這些平常極少接觸的動物作為故事的主角,也能讓觀眾知道,曾經有這些動物存在在地球上。
珍珠奶茶事件?珍奶怎麼了嗎?
那麼劇名中提及的珍珠奶茶,在《天堂動物園》的續集裡扮演什麼角色?佩玉回答,劇情設定珍珠奶茶在犰狳國是一個消除疲勞的聖品,大家都說非常好喝,但對於新加入的天堂動物園的動物來說十分陌生,牠們在好奇心驅使下去買來喝,卻在這過程中發生了一些誤會。這個誤會導致犰狳國與天堂動物園的動物們之間,本來好像已經快要可以一起生活的狀態頓時破裂。蓉詩在寫這個作品時,人在法國,對不同種族之間的相處感受特別深。尤其她體會到,若要能和平共處,除了基本條件平等之外,人與人之間有沒有互相尊重是最關鍵的問題。
但若要把這個議題挪移到台灣,雖然這座小島也有自己的種族問題,但島上居民遇事不喜衝突的性格,讓佩玉認為,要讓這件事促成討論,好像可以在劇情上多推一點。於是珍珠奶茶從一件事,變成一個「事件」。當一件事變成眾人矚目的事件,便會激發不同的角度的觀看與討論,尤其若又摻和進媒體報導,本來單純的誤會被渲染開來之後,激發出來的言論與行為往往是不可預測的。藉著珍珠奶茶事件的誤會,這些看似友善的犰狳國國民,被迫去檢視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好準備來接受這些逃難而來的動物;而天堂動物園這群天真獨特的動物們,面對這樣的誤會,之後又該何去何從?透過劇中角色面臨的處境,佩玉想要促使觀眾思考:「如果我們是犰狳國國民,面對外來的不同種族,我們的態度是什麼?」
如何讓孩子也可以理解議題?
族群間互相包容的議題,放在成人觀眾的眼前非常容易理解,但擺在兒童觀眾前面勢必要做出更動,佩玉解釋:「過去一兩個作品我們也有碰到要處理議題這件事情,議題都是複雜的,當我要面對兒童,這些才剛來地球三、五年的小朋友,我會讓敘事比較單純。這個單純好比是把討論的事情聚焦在『多跟少』、『單獨一個人進到群體』這種角度上。大人看戲可以理解成,我們在說國家、種族,但換到孩童身上,可能會被理解成『我們班』、『我的朋友』。也許孩子感受到的事情複雜層級,不能等同於大人所感受到的,但透過一個小小的轉化,他們就可以稍微感受到我們想要表達的事。而如果孩子真的無法立即體會,我也相信這個演出會至少在他們心中留下一點印象,日後回想起來,也許他就懂了。」
除了敘事上單純化之外,要讓觀眾與議題靠近,其實還必須仰賴這個演出的引導跟後續的延伸討論。佩玉希望能夠設計一些互動環節,讓家長與孩子在走出劇場之後,還可以討論剛剛劇中發生的事。這樣一來,議題就可以透過成人與兒童兩種不同角度被觀看,而討論這件事本身,也會拉近議題與人的距離。
給成人看的偶戲 VS 給兒童看的偶戲
那麼給成人看跟給兒童看的差別在哪裡?佩玉認為差異主要在題材選擇以及敘事方式。題材的選擇主要是因為這些兒童從出生到來看戲的年紀,不過短短幾年時間而已,生活經驗與對事情的理解還很有限,因為這樣,能探討的主題就會跟著受限。此外,在過往飛人集社給成人看的作品中,有些會採用非線性的跳接敘事。這種敘事是為了展現戲劇張力,或是為了鋪陳內容,但這樣的敘事要是端到兒童面前,他們可能沒有辦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雖然這麼說,佩玉也認為:「不能低估兒童的理解力和想像力,在面對親子作品的時候,我會有意識地提醒自己,不要因為觀眾年齡層比較小,就把作品的表現手法降低,反而是要做高。因為即便當下不能夠馬上懂,這件事多少會在兒童心中留下印象。但當然,在給成人看的作品中,用詞可以比較艱澀,或者說,更可以去玩那些文字上的遊戲,在書寫上可以比較複雜。而給小孩看的作品就必須要單純一點,選擇他們聽了可以理解的字詞。」
那麼表演上不需要為了兒童做出調整嗎?佩玉認為不需要。「對偶戲來說,表演最關鍵的是想像力。比如這個角色是個杯子,杯緣上面貼兩個點點就是他的眼睛,那麼當這個角色要動作時,他應該怎麼動?是跳跳跳嗎?還是模擬人的走路嗎?那如果我說現在杯子看起來要像是在跑,或在哭,怎麼演?完成這樣的表演需要想像力。而這個想像一旦成功了,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感受得到。」
作品中的精髓——偶
《天堂動物園:珍珠奶茶事件》裡面的偶,延續第一集,總共有七個角色,其中包括五隻瀕臨絕種的動物:袋狼、毛驢、㺢㹢狓、野馬、鴞鸚鵡,以及一對犰狳父子。犰狳父子是手套偶,由一位演員操控;袋狼、毛驢、㺢㹢狓與野馬四個角色由演員們戴著面具穿人偶裝,而鴞鸚鵡則站在飾演㺢㹢狓演員手上的棍子上。
聊到這次的偶,佩玉笑說「這次要被演員罵死。為了建立偶的角色,我們必須把演員身為人的五官遮住,而這次偶的面具戴在人頭上,就好像是戴了一頂全罩式安全帽,留給他們的只有眼睛的一道縫隙。一旦在舞台上視野只有這樣的時候,會很沒有安全感。有的時候會不知道旁邊的演員哪裡去了。開排的時候我常會想說,咦,你們走位為什麼亂七八糟的?不是說了要往那邊,你們怎麼往另一邊,還撞成一團?演員們就幽幽的看著我,說視線受阻,我真的不知道另一個演員跑去哪了。」這中間的難處,佩玉解釋:「這次偶面具的設計,演員的臉會擺在動物的脖子處。真正偶頭的視線動作在演員的頭頂上面,那當偶在做『看』的動作的時候,演員要延伸那個想像,偶才可以精準的做出看的動作,也就是說演員所有的動作都必須放大。放大之後,如果你在台上亂轉,就會不知道方向在哪,那的確是很沒有安全感。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高度最高的㺢㹢狓,偶頭裡面有操縱桿綁在表演者的頭上,當偶必須要抬頭的時候,演員反而要低頭,是很反直覺的操作。」
在疫情中挺進
《天堂動物園》在2018年的時候曾經到新加坡演出,故事內容描繪的種族議題對應到當地國情,獲得很大的迴響,也獲得了新加坡劇團「實踐劇場」的青睞,雙方談定要一起合作第二集《天堂動物園:珍珠奶茶事件》。但不幸的是,過程中疫情爆發,雙方做了許多嘗試之後忍痛放棄合作機會。文字看來輕描淡寫,但背後隱藏著劇場跨國製作在疫情來襲時受到的巨大衝擊。佩玉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這幾年間,我們做了工作坊,還趁演出的時候到新加坡去看演員;新加坡的演員和團長也來到台灣,我們一起做了階段性呈現,這個作品裡有兩位演員,以及當時的燈光設計、音樂設計、影像設計都是新加坡人。那時候第一版本的工作行程是,台灣整組人去新加坡待三個禮拜,然後在那裡做首演。當時的進度已經準備到,舞台已經出圖了要在新加坡做,我們的偶也已經準備要出門了,結果疫情就來了,一切都暫停了。我們想了很多種方法:等待、換工作模式、再等待……。最後停損點發生在,因為這戲本來要參加新加坡的藝術節,但是14天的隔離政策產生的成本我們都無法負擔,而藝術節的行程在跑,不能讓對方開天窗,最後只好放棄合作。」
合作終止帶來的影響還包括這個作品必須重頭來過,新加坡的三位設計與兩位演員被迫抽離之後,設計概念必須重新發想,也必須重新尋找演出夥伴。每每在與新成員溝通時,就要重新解釋一遍這個作品想達成什麼目的,溝通成本巨大;再加上決定重做的時間點,剛好是台灣劇場行程受到疫情衝擊大亂的時刻,一方面演出場地不好找,再者演員的時間也難喬,光是演員就換了兩三次。
如此得來不易的作品,導演想讓觀眾在看完之後帶走什麼呢?佩玉認為這齣劇沒有要提供解答,反而是拋出問題,要讓看完戲的大人小孩可以帶回去討論。那個問題是:「當我們意識到身處環境中的每一個人都不同的時候,如果我們有機會可以坐下來,討論看看如何一起生活、共存,那最重要的核心是什麼?」
飛人集社劇團
《天堂動物園:珍珠奶茶事件》
2021/5/22-5/23 雲門劇場(因受疫情影響,演出取消並延至2022年擇期於雲門劇場演出)
2021/7/24-7/25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歌劇院舞台區(演出資訊、售票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