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 qa niy ku k-m-kgi San qa niy ku k-m-kgi,San qa niy ku k-m-kgi……」尤瑪.達陸站在通往象鼻部落的象鼻吊橋上,腳下是潺潺流自祖靈住所的大安溪水,從不間歇的流水聲,在清晨澄藍的天空下,與尤瑪緩長沉靜的歌聲融在一起。尤瑪說,「這是說:『祖靈呀,不管我們去那裡你都要帶著我們走……』」
「我的人生轉折都是直角,在回到部落之前,在二十幾歲時,我也曾經當過國中老師、公務員。」尤瑪曾經在台中的工藝編織館任職,當她因為工作上的需要,開始找尋泰雅族織品的資料時,才赫然發現身為泰雅族人,自己竟然對泰雅族的織品如此陌生,也訝異於相關文獻與資料竟付之闕如。受到如此大的震撼,尤瑪斷然放下人人稱羨的公務員資格,回到部落,開始漫長的尋根之路。
國立史前博物館在2008年曾出版一本《重現泰雅──泛泰雅傳統服飾重製圖錄》,裡面收錄泰雅族八大支群、217件泰雅族傳統服飾,是自日治時期以來,蒐錄最完整、最詳盡的泰雅族服飾圖錄,更重要的是,圖錄裡的服飾並非失傳散佚的物件,而是由尤瑪和野桐工坊的織女們,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從部落田野調查、遠至日本從收藏在博物館裡的泰雅族傳統服飾,比對出泰雅族傳統服飾的傳統技法、圖紋、服飾與文化的關連性,再回到部落,透過耆老訪談、文史資料的整理,一步步從織品與編織工藝的脈絡,嘗試重新建構泰雅族傳統gaga的精神,尋找部落文化的根源。
傳統泰雅織布和現代織布技術最大的差異在於,傳統織布織作完成之後是一塊頭尾相連的完整布匹,「織圓」的技術與泰雅族的生命哲學息息相關,在泰雅族人的觀念裡,生命的循環從來到人世間、經過彩虹橋再回到祖靈地,都是一個個的圓,但這些圓並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隨著生命過程的際遇與努力,如螺旋狀一圈一圈不斷向前延伸,隨著時代不斷改變。「生命」就是在「織圓」,織作就是在編織織者的生命、創造與傳承泰雅族人的文化與生活。所以,泰雅族的編織工藝是泰雅族生命觀的精髓,傳統織布技藝的消失也幾乎等同於泰雅族文化的消逝。
「當我們開始重製泰雅族的織品時,一般觀光景點都還只有看起來像山地布的山地布,完全沒有我們原住民族文化的內涵與美感,」尤瑪拿起一件新娘服的上衣說,「這麼美麗的顏色、這麼美麗的圖紋,是泰雅族的織女一代代口傳身承下來,我們只要能夠把這樣的美麗找回來,我們的文化就有希望。」
不過,經過二十年的時間,尤瑪發現在追尋傳統技藝與文化的過程中,如果沒有辦法讓部落裡的經濟生活獲得改善,尤其不能讓身肩家計重擔的部落織女們獲得支撐家計所需的收入,再怎麼好的文化,再怎麼美麗的織品,未來也只能出現在博物館、人類學教科書裡,變成過去的、死亡的東西。
「泰雅織女的織作和圖紋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織女的能力和時代的改變,在傳統的基礎上,織女們發揮創意與純熟織布技巧,創作出屬於自己部落的圖紋,被部落認同之後,這些圖紋也會留下來,變成傳統圖紋的一部份。」尤瑪說。用現在的語言來說,泰雅族的織女不只是編織工藝的匠師而已,而是肩負文化傳承與藝術創作的藝師。
為了讓泰雅文化能夠繼續延續下去,讓部落可以建立獨立自主的經濟循環,尤瑪和工坊的伙伴們開始思索如何透過累積許久的文化厚度與工藝技術,創造現代泰雅族文化的未來。也因此,尤瑪開始和服裝、織品設計師合作,透過展覽、服裝秀、博覽會等,一方面向外推廣泰雅文化,一方面發展兼具泰雅族服飾與文化特色,又有現代設計概念的服飾。
從2010年開始,每年夏末秋初,位在中央山脈深處的雪霸國家公園就會湧入上千名慕名而來的朋友,只為了一睹由尤瑪達陸帶領部落工坊、族人和設計師們共同舉辦的泰雅族森林服裝秀。對部落族人而言,服裝秀的舉辦除了展現泰雅族傳統服飾的民族美感和透過藝術創作與設計將文化內涵轉化為現代設計服裝之外,服裝秀的舉辦也象徵族人回歸祖居地的想望,族人的眼神與言語,也透露出大安溪畔的泰雅部落正醞釀著開創部落自主的新未來。
對尤瑪而言,這一切都不是自然而然發生的,而是眾人經過多年努力而來。但她也看到部落重生將面臨巨大挑戰。這幾年,隨著耆老一個個回到祖靈地,文化消逝速度愈來愈快,尤瑪心裡很清楚,現在留在他們這一代身上的文化或許已經不到百分之十,等他們這一代也消失了,泰雅族文化也不會存在部落中,部落只剩下空殼,文化也只能被凍結在博物館裡。
儘管台灣已經通過了原住民族教育法,但是對於原住民族的教育問題卻未見實質改善。對象鼻部落的織女們而言,無論教育制度有沒有改變的一天,小朋友每天都在成長,文化與技藝每天都在消逝。所以,接下來的十年,尤瑪和部落裡的織女們將盡全力讓民族學園、民族教育的種子可以在部落裡發芽。小小的「色舞繞民族學園」正靠自己的力量,從幼兒園開始,一步步往民族小學、民族中學的方向前進。未來尤瑪將會全力以赴,成立泰雅染織工藝專門學校,建立屬於泰雅文化的民族教育制度,讓泰雅族文化可以重回部落,獲得永續傳承的機會。
(影片來源:中華電信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