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銘宸致Dear All,或說……親愛的所有
2013
08
01
文|洪瑞薇
圖|李銘宸
Who's next——2013新人新視野
《Dear All》是這樣的,「那些我們在生活中其實一直都在經過、面對,但我們不會覺得我們正在經過和正在面對的事情──如果問我說,我想要讓觀眾看到的是什麼,我會覺得是這個。」

劇場人是這樣的,甚少有形單影隻的時候,做什麼事總得搭上一大夥人,一塊進進出出忙攪和。於是李銘宸有一天打開e-mail信箱收發工作信的時候,發現怎麼幾乎每封信的開場都是相同的那一組英文字──Dear All,Dear All怎樣Dear All哪樣,劇場的那些人就是很習慣這麼用。

李銘宸是這樣的,他特別在意所有習以為常的事物,那些入不了我們眼睛的、見如未見的尋常百態,他都巴巴盯著猛瞧。若是哪位讀者願意做個小體驗,可以隨便揀一個字使力盯著看,一段時間以後,你有很高的機會會發覺那個字開始變得……怎麼形容好呢,有點,怪怪的,有點陌生,有點不像是你原來認識的它的樣子。李銘宸就類似這樣,很多東西盯著盯著就瞧出其它的意思來了。

甫於華山烏梅酒廠演出的《Rest in Peace》(2013),獻給所有還活著的人。

而這天,他看見的是「Dear All」。「我覺得很驚喜的就是,ㄟ,在中文裡,我們不會寫親愛的全部,或是親愛的所有。當英文這樣用的時候,其實是指『親愛的所有人』,可是當我把它獨立解釋成『親愛的所有』,就覺得很可愛、很有趣,好像你也可以跟東西講話,也可以跟樹呀、花呀、車子呀講話,也可以跟沒有在聽的人講話,或者是,跟不在這裡、甚至是將會來或是將不會來的人講話,因為Dear All的那個All,對我來說,很像是整個世界,而不只是所有人而已。」然後李銘宸想做一齣戲,名字就取作「Dear All」,這個戲大抵跟收信寫信無關,也沒有特別要對誰和誰傾訴,唯一可以很確定的是,這個戲關注「所有」,親愛的所有。

前一個作品也差不多是這麼來的。某天,李銘宸爬上了網路,看見某則宣告某某人逝世的消息下頭,掛著綿綿蔓生的回應,一串落落長的「R. I. P.」。他一邊困惑著「rip」是什麼(跟rap有關嗎?),一邊勤快地查找這個字的來頭,喔,原來是Rest in Peace,願死者的靈魂安息。本來到此為止也就足夠了,可是,李銘宸想,可是,那一點都沒辦法安息呀:「原本很寧靜的字被這樣子大量的複製、成串的出現在我們可以看見的地方的時候,它看起來一點都不安靜,也一點都不讓人安息,它讓我聯想到正在留著這些話的所有人,當他們希望別人平靜的時候,那,他們呢?」

後來他在華山的烏梅酒廠做了《Rest in Peace》,用上陣容龐大的17名男女演員,指向此時此刻正活著的人,「就是現在還在世界上的所有人,或者說,還在做著非常多不知道什麼事情的那些人,這是我在做作品的時候,一直在關注的某一種題材。」

關於《不萬能的喜劇》(2012),評者鴻鴻說:「簡直像德國的新舞蹈劇場!道具全堆在後方,演員全倒在地上,從流行綜藝到社會議題全不放過……」。

《不萬能的喜劇》(2012)。

可以這麼說,緊盯著日常的所有(特別是人),是李銘宸的創作關懷,也是他的創作工法。這讓我有點擔心他的交通安全:「譬如我騎車,或是坐捷運,或是走在路上、逛任何地方,我都會很留意路上看到的每一個人,他的那個當下是什麼。你不懂他怎麼長成那個樣子?為什麼他要這樣穿?為什麼那樣講電話、過馬路、拿東西?當這些人在我面前出現的時候,我會覺得無比的真實、無比的有細節,而且無比的讓我有非常多的聯想……」而讓他很有感覺的,往往不是這些人所負載的故事性,他其實並不怎麼在意這些人打哪兒來、往哪兒去,「我很有感覺的通常都是那個當下……這些瞬間很吸引我,對我來說那是很美、很複雜,但又很真實的存在」。

《超人戴肯的黃金時代》(2011)開場硬是讀劇讀了30分鐘,然後音響爆出噪音、牆面遭到衝毀,觀眾以為終於可以開始入戲了,但其實還是脫離不了「當下」。

在李銘宸的眼裡,那些身處在特定空間中、正值當下的人,大概比任何一個戲劇名著裡頭的角色都搶戲。「正在打烊的店員,或者正在施工的工人,他們的身體所表現的語言,比那些唸著獨白的演員真實太多。他們就是在好好做著他們該做的事情,在處理和在表現他們該有的當下的任何對話,他們並沒有在想:我在表演。我覺得那讓我看到真正的 『演員』,所謂的演員存在所謂的空間當中。」

這個夏天剛剛從北藝大戲劇系畢業的李銘宸,從大二開始,便試著要把他所著迷的那種「當下」搬上台。他在一個導演相關課程上做了第一次的嘗試,他不讓演員當演員,他讓他們做一些事情,但不「演戲」──真實的從事各種行為;他用自己琢磨來的方法跟「當下的許多關係」工作,包括排練當下的時空、環境的物理條件、物件的質感……,他特別想抓住的「當下」,是演員們真實的樣子,「我不喜歡大家拿著劇本回去,然後以為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但原來的你不見了,或者說我們會看到的是急著想表現(演)你就是那一個劇本裡的人的樣子。枉費你長這個樣子,枉費你擁有的所有那些氣質,枉費你面對不同當下時會有的真實反應跟身體,而那些是我很根本想找的東西。」

北藝大地下美術館的《堃》(2011),靈感來自夏目漱石的短篇小說《夢十夜》,並獻給潮流時代的所有。

沒有劇本、幾無敘事,讓人頓失所依超級沒有安全感。有好多問號拼命搶空冒出來:這不就是在玩畫面而已嗎?演員什麼都沒有做,他們只是把什麼東西放到哪裡去,那這算是表演嗎?寫實滿足不了李銘宸,他想要的是真實,「真正的那種」,只能從日常生活的縫隙裡頭挑。這讓有關創作的一切變得很棘手,要呈現所謂的當下比想像中還要複雜許多,除了盡可能保留可以捕捉到的各種細節,「其實還包括我當下做了什麼,以至於我會留意到這些人事物。如何把那樣的瞬間找到,並且把它做出來,我覺得很困難。」

雖說老師同學通通給了讚,初體驗的課堂呈現某種程度算是成功了,不過那個呈現短短的,李銘宸很想知道,那如果是時間更長、更正式的發表呢?把這些撿來的「當下」再經過一系列的組織,以及過程的安排,它是不是真的可以看起來「很有什麼」?

《漸慢》(2009)是參與藝穗節的第一個作品,疊得高高的課桌椅場景,來自於某個晚上排練結束後,離開排練場時回頭瞥見的瞬間。

創作的人時興用閱讀、看電影、窮遊苦旅來尋刺激找靈感,而李銘宸求進步的方式「反正就是一直做」。於是他揪眾參加藝穗節,把握各種可以實作的機會,頂著高中時代就想好的團名「風格社」(反正將來不管從事什麼都要叫做這個),從《漸慢》(2009)、《堃》(2011)、《超人戴肯的黃金時代》(2011),一路做到《不萬能的喜劇》(2012),逐漸闢通了一條李銘宸式的創作路數。到今年,才畢業就馬不停蹄地推出《Rest in Peace》,緊接著要登爬的,是九月初在文山劇場的《Dear All》。這途中,「風格社」也正式易名為「風格涉」,「有一天用新注音打字,無故自動選字跑出了『涉』,覺得很酷好像很接近自己想做的創作……」。


「風格涉」導演李銘宸。

李銘宸說他在做的事情蠻類似拍照或錄影,「很多東西是你『剪』了它才有,你不去剪它,它就會這樣過去了,……要說是『撿』起來的『撿』也通。」我倒是在想,假如他是電影或電視劇的攝影師的話,他極有可能會忍不住把鏡頭zoom out過了頭,於是收音麥克風會漏餡、道具會穿幫,我們可以看到演員正在演、戲劇正在拍,製片現場真實發生的一切大大走了光,那個才是他喜歡的框取。

《Dear All》是這樣的,「那些我們在生活中其實一直都在經過、面對,但我們不會覺得我們正在經過和正在面對的事情──如果問我說,我想要讓觀眾看到的是什麼,我會覺得是這個。」那到底要怎麼樣把「這個」搬到舞台上讓它真實的在觀眾面前發生呢?恐怕只能進到劇場去和李銘宸及他的風格涉團隊共同經歷了。
 

演出資訊
劇場篇II

演出節目:
《Neverland》 導演:洪于雯、
《Dear All》 導演:李銘宸
演出時間:
09/05(THU)19:30
09/06(FRI)19:30
09/07(FRI)19:30
09/08(Sun)14:30
演出地點:文山劇場

購票請洽
劇場篇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