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寮是位在台南安定的一個村,是伴侶家的祖厝,四周圍繞著香蕉樹的單伸手房子。2017年,因為情感關係的轉變,與家庭的關係變化,我的生活往來於高雄-管寮之間。
——李珮瑜展覽自述
一進入展場,木貼皮裝潢布滿二樓展間,依靠幾盞略顯低矮的日光燈照明,整體空間呈現出沒那麼明亮的黃色調,充斥著懷舊的時代感。空間內僅有一張床與數瓶各種品牌的洗衣精,牆面上有著藝術家手寫的展覽簡介、三幅人體畫像,以及散貼在四處的卡通貼紙。牆上手寫的文字,講述了藝術家自身幾個時間點在不同環境中的生命經驗與感受,2014至2016年她曾在海馬迴光畫廊擔任藝術行政,管寮的老房子是伴侶祖厝,2017年她往返於管寮、高雄之間,低垂的日光燈、木貼皮裝潢是管寮屋子隔間的樣貌,雙人床包裹著酒紅色床包,棉被的內側印有三年前書寫的文字,一段關於感情關係的當下感受。
把展覽空間塑造成記憶中的情境是李珮瑜展覽的慣習,如同2019年她在高雄新浜碼頭的個展「美國時間」,嘗試將視覺當中最強烈的感受大量呈現於展覽之中,「美國時間」是展牆顏色,這次是整層樓的木貼皮裝潢,牆上的貼紙暗示某種空間歸屬感。她也善用延伸各種感受讓觀眾進入情境,洗衣精的味道、棉被的觸覺、閱讀棉被文字的身體感。展覽現場收集了許多品牌的洗衣精,彷彿為了找到過去某種記憶中被子的氣味,空間中瀰漫著洗衣精們的綜合香氣。提到棉被的「正確」觀看方式,她希望觀眾進入被窩中閱讀,有的觀眾會將棉被文字面攤開站在旁邊閱讀,這樣的方式其實讓她很害羞,她曾想重新書寫當時的感受但怎樣都寫不出來,最後還是印上了三年前當下所寫的文字。
走到二樓後方原本的行政區,不像印象中的海馬迴,變得相當寬敞乾淨,後面的陽光灑進,打開的窗戶視野疊合了管寮祖厝望出窗外的景觀,與展覽DM的影像是相對的角度。李珮瑜用不同物件、場景、感受堆疊出「管寮時間」,依靠記憶去「創造」情境,讓觀眾進入她的劇場中,多重的特定場景在展覽中交會,許多破碎的時間造就了完整的「管寮時間」。
「時間」是在我生命當中不同角色的切換,做藝術家工作的時間、領時薪120工作的時間、做為戀人的角色的時間,還有在不同角色之間切換著不同身份的決定與目光。
——李珮瑜展覽自述
伴隨著iPhone不間斷的內建鬧鐘聲走上三樓,整層樓被漆成百合白牆面,紅色布簾前方有張高腳椅,從椅子的視角,前方舊型電視輪播幾個固定的停留畫面,電視下的布沾染幾塊血色,右側螢幕內是幾位繪畫者專注的神情及動作細節。三樓前端用鋁門窗隔出了櫥窗感的空間,裡面是海馬迴移上來的行政區,鋁門窗對應到第三件錄像中的場景,李珮瑜在螢幕中講述著之前在檳榔攤工作的經驗,和她想進行的計畫,並實際示範了過去工作的樣貌。另外有兩張寫著文字的桌子與畫板,書寫著兩場繪畫拍攝計畫的無法預料:司機退休後因工作型態的改變,下午沒有出現在檳榔攤,晚上擔任模特時肚子的不適和滴落的經血。
當天的拍攝計畫分為兩場人體繪畫課,晚上在高雄與「科學美育協會」成員,下午在台南儂克來檳榔攤與司機。三樓的前兩件錄像是對應的,分別是當晚拍攝計畫的不同角色,第一件那些以幾分鐘為單位的停留畫面,呈現的是李珮瑜擔任人體模特兒工作過程中的視角,她說:「當模特的時候,只有眼球是自由的」,可以在有限的範圍中移動視線;第二件是繪畫者們注視著模特的神情,鬧鐘聲為人體繪畫現場的暗示;第三件錄像中司機沒有到場,拍攝改為另一種呈現;展場的桌子與畫板講述著未能完成預計計畫的無奈。
身為這檔展覽的藝術家、海馬迴的行政、儂克來檳榔攤的店員、每周二的人體模特兒,李珮瑜憑記憶與直覺創造「管寮時間」,撐開了時間的縫隙,讓不同時間的片段、場景在此交錯,思考自己在不同角色與身分的切換。這些切換與探問,似乎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情感的問題、生存的方式、身分的轉換。
自己要接受經血是自然的事情。
——天體會的阿姨
前兩件錄像中,原定要參與的上課單位,由於肺炎疫情課程停擺,後來詢問吳素蓮老師後(吳素蓮老師為早期南台灣的人體繪畫教育推廣者),參與繪畫者改為「科學美育協會」。也因此李珮瑜和協會內的天體會成員、台灣早期人體模特兒許曉丹老師,有了對話的機會,開啟了「科學美育」、「裸體為什麼需要理由」、「台灣早期人體模特兒」等等的探問,然而月經意料外的到來,經血滴落的繪畫現場,更使她深入探討關於身體的傳統與創新之間的矛盾對立關係。電視下沾有暗紅色痕跡的布,與種種的對話提問間,如同摺疊桌上最後一句文字——「實在太女性主義了」。
找到權力交換的方式便是藝術。
——李珮瑜
李珮瑜試圖在她「創造」的「管寮時間」中,動搖社會中無法輕易改變的權力、身分,譬如名為《星期二下午的油畫課》的三幅畫作,是以人體模特兒做為其中一個生存方式的她,跟三位畫她的學生買下他們的畫,展示於她的個展之中;又如第三段錄像的原定計畫中,李珮瑜重新思考過去當檳榔西施的經驗,包含那些長時間工作的貨車司機,與自己身為藝術系學生的角色,嘗試以人體繪畫課的方式,翻轉彼此的目光角度及身分。或許結果多了點意外,但不論如何,這些乍看下不那麼順利的計畫,在她書寫的文字中,揉雜了李珮瑜的各種情感,讓觀者在觀展中以多樣的感受去思考身分、權力、關係之間的拉扯。
這是大家一起做的展覽,但對於做為我的個展,到底要把什麼樣的管寮時間帶進來,我覺得(男友)柏彥說得很好,從敲定在海馬迴展覽關於管寮時間那一開始,那映照出不同人之於珮瑜的關係角色的座標方位。
——李珮瑜
展覽最後的樣貌是和許多人的溝通合作下產出的,且現場多數的物件是借來的,例如:桌子是海馬迴的、高腳椅是新浜碼頭的、床是跟朋友借的。從展場中的物件、布展過程的分配、與空間使用的溝通,就能發現李珮瑜如何善用自己的經驗、人際關係、各種角色共同的呈現在展覽。
李珮瑜笑說:「『管寮時間』開幕辦在禮拜一,是以前在海馬迴藝術行政的經驗,想錯開大部分藝文空間的開放日,讓其他的藝術行政也能來參與,而我自己扮演藝術行政的角色協助藝術家(我自己)開幕。雖然當天還是沒辦法扮演行政,就(只)是需要大家幫忙決定事情的藝術家。」
李珮瑜的展覽令人有某種錯置的時間感,將許多的個人記憶與感受,破碎性的揉雜進「管寮時間」,更應該說她在此「創造」出不同於她記憶中的「全新的管寮時間」,觀眾彷彿進入某個平行時空,卻又身在場景內共同重塑時間。多重時間軸與場景,構成現下的時間感,讓觀眾在感受藝術家的管寮時間之時,也能找到自己在其中的位置,延伸屬於自身的角色。藝術家的個人經驗與人際網絡是構成此展無法被忽略的重要因素,深度地從個人經驗吐露感受,讓觀眾體驗感受,才能造就觀者進入且沉浸其中。並讓觀者反身思考自身的身分問題、社會的權力關係,從自己的感受延展出來的總是異常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