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格納革命指環」肯定稱得上是今年夏天台灣小劇場圈的大頭條。
這場聯演行動,糾集了風格殊異的四個劇團──河床、黑眼睛、EX-亞洲和再拒,攜手摘取華格納的《尼貝龍指環》。面對這部歌劇史上最具戰鬥性格的革命之作,策展人鴻鴻如是說:「它是所有導演的夢想。」
無論就歌劇史或就戲劇史而言,《指環》都是無法忽視的龐然存在。華格納採集了不同時代、地域的博雜神話素材,加以凝鍊,再揉合自己的想像,耗時26年疊構出一個高密度的劇場文本。通過《指環》,華格納希望映現他的藝術理論,並實踐他的革命意圖:一方面,在演出形式上,顛覆歌劇的古典想像,解放音樂與戲劇之間舊有的僵化關係;另方面也藉由神話,揭現當時社會所面臨的貧富差距、階級區隔等現實問題。
華格納的《指環》是承襲希臘悲劇的三部曲形式、再加上一個序幕所構成。有如連續劇般、結構嚴謹的四部劇:《萊茵黃金》、《女武神》、《齊格飛》和《諸神黃昏》,全長共達15小時,得花上足足四個晚上才能演完。加以它的場景豐富(可謂上天入地、水火交現)、人物複雜(那是一個侏儒、巨人、神族和人類共存的世界),更處處埋有深幽的寓意(可從歷史、社會、人倫、心理等諸多面向剖析),無怪乎鴻鴻把導演《指環》視為「一種攻頂的工作,藝術生涯中的某一種里程碑,或說是某一種自我證明。」
《指環》自1876年首演,逾百年來,在世界各地不斷衍生新的版本,累積了大量的指環迷,歷久不衰。而在台灣,僅曾有過2006年國家交響樂團推出的演唱會版本。及至2014年的今天,以台灣現有的製作條件,要演出全本《指環》歌劇仍然具有很高的難度,此次的四團聯演,索性擺脫華格納原版的「樂劇」形式,運用各種當代劇場元素翻轉出《指環》的新可能。
《萊茵黃金》 河床劇團的超現實意象之旅
河床劇團導演郭文泰與《指環》初相遇的經驗其實並不好,當時他認真地看了演出,卻怎麼也融不進故事裡。關於那場打壞了第一印象的表演,他感覺最主要的問題是在於「缺乏當代感」。因而如何與今日的觀眾發生關係,便成了河床此次改編《萊茵黃金》的大重點。
《萊茵黃金》揭開了《指環》的序夜,內容描述一只源自萊茵河底的黃金指環,如何逐步攪亂侏儒、巨人、諸神和凡人所共存的世界。故事的場景穿貫天上、地底和人間,恰可讓河床劇團發揮其「意象劇場」的專長,打造超現實的詩意舞台。
此次河床也邀來美國作曲家John Rommereim援用華格納的「主題動機」手法,譜寫更貼合現代生活的新曲,並以鋼琴獨奏取代原來的管弦樂團,打造全新聽感。多位來自美國的專業歌劇演員加入演出陣容,和台灣的小劇場演員交互作用,一起帶觀眾潛入融合視覺意象、現場演奏、歌劇演唱及舞蹈等的多感空間。
《女武神》 黑眼睛跨劇團的家庭倫理劇
在導演鴻鴻的眼裡,《女武神》儼然是齣大有可為的家庭倫理劇。「它主要在處理婚姻關係、親子關係,所有權力上的爭鬥,或者是階級上的問題,全都是透過家庭問題展現出來。」
黑眼睛跨劇團的作品向來在意從人際關係衍生的社會性議題,《女武神》的原版故事裡,諸神之主佛旦和他的妻子,以及和他的女兒們(即女武神們)之間彼此依附又相互衝突的關係,都有吸引鴻鴻大作文章的空間。九位性格各異的女武神,給了鴻鴻呈現不同親子關係的機會,在此其中,他也將處理當代婚姻裡的各種狀態。
除了把家庭關係的光譜做得更飽滿,黑眼睛版的《女武神》,也將藉由佛旦這個關鍵性角色,描摹一個當代權貴如何面對他的權力。佛旦掌有的瓦哈爾神殿,在這個版本裡將會變成一個宇宙的發電廠,提供宇宙源源的動能也引發許多危害,呼應台灣當前的社會爭議。
《齊格飛》 EX-亞洲的東方形體劇場
華格納耗時最久寫就的《指環》第三部劇,描述的是少年齊格飛的英雄崛起。這是四部劇中最具戲劇張力的一部,由擅長敘說傳奇的EX-亞洲劇團擔綱,可望展現相乘的故事性力量。
EX-亞洲版的《齊格飛》關心兩個大提問:一是關於「我是誰」的認同探索,另一是「是命運決定人生,還是心中慾念決定命運?」導演江譚佳彥將創作的重點,擺在「齊格飛的心理歷程及人們對『英雄』的定義,如何與東方佛學思想展開辯證,彼此釋義。」這場跨文化的改編,主要以亞洲式的肢體語彙發展情節,「將實驗各種東方古典身體文本,以肉身拆解樂譜,在極簡凝鍊的劇場中,創造風格化的身體景觀。」
在這版的《齊格飛》裡,EX-亞洲劇團也將把龍的意象,發展成比原作中更為強烈的圖騰。並邀請獨立樂團「十九兩」及鄭捷任打造音樂,結合歌仔戲曲牌等,體現濃厚的東方味。
《諸神黃昏》 再拒劇團的眾聲喧嘩
在《指環》的最終部《諸神黃昏》裡,齊格飛、女武神布倫希德、神殿、諸神……一切都將因火焰的吞噬而終結,指環再度回返萊茵河。這原是四部劇中所佔篇幅最長的作品,情節曲折且複雜,而導演黃思農透露,再拒劇團版的《諸神黃昏》,將會「花很短的時間把故事講完」,餘下的其它時間,則是要拿來「觀看這個故事」。
此次再拒劇團的改編,採取共同創作的方式,邀集多位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共同發想,而非由單一導演主導,對應了《諸神黃昏》中平民崛起的反英雄意念。演出時也將以觀眾環繞舞台的方式,創造出一個「廣場」式的、暗示人人皆可發聲的平等空間。
除了以再拒擅長的聲音劇場,營構現代氛圍及獨立搖滾的狀態,也混用南管、二胡、前衛音樂、插電噪音等元素,意圖仿效華格納在當年激起的音樂革命場景,開發屬於現下這個年代的獨有音場。
非武裝的劇場革命
可以說,不斷疾呼著「未來」、「總體」與「革命」的華格納本人,就是古典歌劇和現代劇場的破口。而《指環》無疑是助他突圍的利器。為了使這個浩大的「世界詩篇」得以實現,他大力倡言「總體藝術」,希望把當時已然分家四去的各種藝術再次融合成一個整體。為了實現《指環》,他也極具自覺的親自出任導演工作,彼時甚至還沒有「導演」一詞,此前的歌劇並不把戲劇體現的全部權力交付給這樣一個職位。華格納的革命之舉,有效地突出了導演的角色,而導演的興起,不僅推動了近代歌劇的改革歷程,也促成了以現代劇場角度連通歌劇文本的可能。
生而帶有戰鬥目的的原版《指環》,本身就是一個革新的創舉。而其後《指環》於世界各地翻演的過程,又是一連串不斷地革命(鴻鴻所著的《歌劇革命一世紀》一書中,有精采詳盡的歷史回顧)。如今,見證了當代劇場革命步伐的《指環》,來到了現下的台灣,鴻鴻說:「我覺得我們不妨拋開那個歌劇的包袱,直接就這個文本的精神出發去重新詮釋,這樣的話可以給大家很多的想像和詮釋的空間,也有非常多的自由。」
關於鴻鴻說的那種「自由」,河床劇團團長葉素伶確有體會:「雖然《指環》的歌劇原著非常複雜,但在現代戲劇的想像裡,限制反而成會機會,因為我們可以透過將形式內容揉碎再重組、揉碎再重組的過程,自由發揮,而不用受到樂譜的限制!」
「華格納革命指環」的四團聯演,也是四場非武裝的劇場革命。一如鴻鴻說:「當時代改變,忠於華格納理念的方式,唯有背叛其原作一途。」四個團隊將以各自的戰略,自由出入於《指環》故事中的神話、華格納所處的19世紀以及當下時空,對戲劇經典做出立體聲的回應,也藉此反照當代現實問題。於是我們將有四種台灣口味的華格納,在不久後的夏天到來時,可以一次大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