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起點,有兩位藝術新星蓄勢待發,一位是劇場導演陳仕瑛,一位是作曲家羅仕偉,他們一位將帶你穿越希臘神話照見當代人生百態,一位將帶你飛越千里聽見拉丁美洲的文學狂想。
《費德拉之愛》的愛慾情仇
楊景翔劇團2015年創團第二號作品,邀請駐團導演陳仕瑛所執導的《費德拉之愛》(Phaedra's Love),其文本最早可溯源自古希臘的神話故事,再到十七世紀新古典主義劇作家拉辛的《費德拉》,直至當代劇場最富爭議話題的莎拉肯恩(Sarah Kane)手中,儘管時光流轉千年,但文本中直述愛慾、直視人性最底層的渴求與想望卻依舊亙古不變,在在喚醒一代又一代的人群去逼視不願面對的真實。
《費德拉之愛》講述在王室宮廷中,主角希波利特斯因為對心靈純粹的高度追求,展現出對周遭生活與自身情感的絕對冷漠,彷彿將自己隔絕於世,但也正因為這種堅持,使得他無法對任何事物投注感情,另一方面卻也形塑出他的迷人魅力與致命的吸引力。而另外一個主角,她的繼母費德拉,卻是這感情風暴中的另一個極端,她懷抱著滿盈的慾求,放任自己投入不被允許的愛慾當中,透過這兩個極端的角色,將王室家族的關係推向毀滅。
關於《費德拉之愛》,製作人詹慧君形容這是「一場融合愛與死,溫柔且殘酷的地獄風景」,導演陳仕瑛回想在研究所畢業之際,初讀莎拉肯恩劇本時的印象:「這個劇本看完後無法用太正面的態度去面對,無法讓你在一個正向或很好的能量裡面,可是這個東西卻很吸引人,所以我在想會不會某種程度上我們是嚮往這種黑暗的?」,對陳仕瑛來說,現在終於能有機會把莎拉肯恩的《費德拉之愛》搬上舞台,彷彿美夢成真,因為「我也很想知道、很好奇一個人對於自己的負面或黑暗可以深到甚麼程度。」
希波利特斯的冷漠,費德拉的愛慾,正如同近來當紅的偶像劇《徵婚啟事》裡面說的「不管你的條件有多好,總有個人不愛你」,愛與不愛,糾結了每一個世代關於愛情的想像,《費德拉之愛》正好顯現了人類在愛情的失落中,所能展現出的極端恨意與對溝通的絕望。
科技讓我們更靠近,還是更遙遠?
對於科技,你的想像是什麼?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曾經叱吒世界的手機品牌如此宣揚自己的理念:「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科技與人性到底是一體兩面,還是相輔相成,抑或是殘忍的剝離了人性?撇除希臘神話的文本脈絡不談,《費德拉之愛》更進一步要探討的其實是,科技讓我們更靠近,還是更遙遠?
《費德拉之愛》是莎拉肯恩在二十年前的劇本創作,在1990年代,「正是人們從樸實生活進展到高科技狀態的年代,後來科技產品慢慢普及,甚至到現在有智慧型手機,所以劇作家目睹了科技從無到有的過程,並且嘗試捕捉未來可能發展的趨勢。劇作家在劇本裡有寫到高科技產品的使用,但她對於高科技的發展與普及感到害怕、恐懼與焦慮,因為她覺得科技產品的普及可能會扼殺人類感情的交流」,陳仕瑛說。
相較於1990年代,時隔多年,科技產品的運用在當代只有更盛而不見衰微,在本劇中,「除了希波利特斯在生活依賴大量的科技產品,科技作為承載當代生活的主題,人與人的關係已經被徹底改變。科技強勢的改變了人的溝通和表達方式,也模糊了真實與虛擬的界限。」從《費德拉之愛》的舞台設計我們更可見端倪,劇本裡的皇宮場景採用四面台,演員表演區域的舞台平面呈現不規則形狀且緩坡傾斜,營造出遊走在懸崖邊緣的危險臨界氛圍。
另外,也因為演出場地實驗劇場的舞台與觀眾距離親近,觀眾透過近距離的四面包圍與觀察,形成一種近乎全民狗仔的態勢,每一個人在窺視別人的同時,也同時在被窺視。「而且四面台特別的是,你沒有辦法隱藏、躲藏,有助於呈現劇本中提到的無所不在的監視與窺視、被刺探」,陳仕瑛說。
《費德拉之愛》的跨境語言
關於這次《費德拉之愛》邀請研究所同學陳仕瑛駐團執導,藝術總監楊景翔進一步闡述《費德拉之愛》的跨境與當代共通性:「《費德拉之愛》是希臘的宮廷故事,是一個英國的劇作家寫的,是一個台灣的導演要導的、台灣的演員要演,所以對台灣人來說,它不像我們在台灣要演鄭成功,它有一個距離感在,對台灣人而言比較像是一個寓言,不是要演一個真實的傳說,應該要鎖定全球性的市場,而不是只是演給台灣人看。」
「《費德拉之愛》有點像波特萊爾惡之華的概念,透過把性慾、暴力、死亡等衝動融合在一起呈現,事件非常通俗,但藉此過程讓觀者去檢視自己的道德界線。雖然你在鄉土劇或連續劇上也能看到類似的劇情,但電視節目追求的是立即的情緒刺激、擾動與娛樂,在劇場裡,似近又遠的距離才能創造深思的空間與美感。」
有時候,當我們八點檔鄉土劇的灑狗血劇情看多了,或許會覺得一切「太過戲劇化」而感到可笑,但某種程度上戲劇即是生活,借用詹慧君的一句話,那是「一種既荒謬又悲涼的衝突感」,人生有時竟真實的如此荒誕,你只需多看幾篇社會及政治新聞即可理解。
「每個人都有使壞的念頭」,楊景翔短短一句便為《費德拉之愛》下了最好的註解。現在,換個風情,讓我們聽見拉丁美洲的文學音像。
當音符從一本書開始躍出
一九六七年,拉丁美洲文學巨擘馬奎斯寫下《百年孤寂》,從此震撼世界文壇。《百年孤寂》描述布恩迪亞家族百年七代在馬康多鎮的興衰榮辱與愛恨福禍,透過人物與時序的翩然交錯,細緻描擬出人性中無可避免的孤獨,以及拉美歷史文化的縱深體現。馬奎斯下筆奇幻詭麗、千迴百轉,《百年孤寂》被視為魔幻現實主義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二零一四年四月,馬奎斯溘然辭世,作曲家羅仕偉如何在重讀《百年孤寂》的旅程中,從文字裡發現跳躍的音符,創造《寂城》?
羅仕偉近年來致力於電聲科技之研究與科際整合領域藝術的研創與合作,熱衷結合器樂、人聲、電子音樂、數位媒介與機電藝術裝置,希冀在傳統器樂作曲的範疇之外挖掘新的途徑。目前正就讀於美國華盛頓大學音樂研究所博士班的羅仕偉,並於該校數位藝術與實驗媒體中心(Center for Digital Arts and Experimental Media, DXARTS)從事教學與研究工作。於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音樂系就讀期間師事趙菁文教授,並接受Kris Falk之指導。
《寂城》的創作計畫裡,羅仕偉提到演出「將結合雙豎琴、大提琴、電聲以及動態影像,在《百年孤寂》之靈感基石上試圖於音樂、文學、視覺藝術三方尋求交集。」特別選擇雙豎琴、大提琴當作主要的表現樂器,羅仕偉闡釋箇中原因:「我很喜歡豎琴跟大提琴的表現性,加入第二台豎琴是因為我預計把其中一台的定弦調成微分音,這樣一來對我在和聲結構設計上會有很多可以嘗試的東西。」
音樂與文學的時空對話
儘管羅仕偉的博士研究方向「三維環繞音響技術」(3-D Ambisonic technology)聽起來相當hardcore,但對羅仕偉來說,世界少數民族的不同文化間,如何看待、體會以及表達時間與空間,長久以來都是他持續關心的範疇。
回憶《百年孤寂》小說裡的情節,羅仕偉認為,「現實已不僅僅只是現實,所有發生於那個小城鎮的一切,都在馬奎斯的筆下被荒誕化。書中世代的綿延看似呈現出一種線性發展的概念,但在不同世代中所重複發生的反覆規律現象卻直指時間的循環脈絡。循環時間的特性讓故事情節交織錯置於現實與魔幻之間、打亂時空的順序。」
的確,時空交互的擾動與錯置,的確是《百年孤寂》裡很重要也最迷人的地方,羅仕偉進一步提到《寂城》的發想緣起,「應該是始於兩三年前我接觸Edward T. Hall的著作,像是The Silent Language跟The Hidden Dimension兩本書。Hall在他的著作研究中探討的是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影響跟角度下,時間跟空間這兩個面向是怎樣被看待及表達的。我還滿著迷於這種文化框架下的異同變化,以及在無意識或淺意識介入下所傳達的訊息。不過在《寂城》中,我預設的目標是去享受探索《百年孤寂》中被文字建構起來的時間與空間概念。」
「時間」對於人類而言,始終是亙古不變的關鍵思考,物理學家認為人類從三次元空間邁入四次元空間是因為納入了時間座標,而最近火紅的電影《星際效應》則更進一步挑戰了人類對時間的想像而躍入五次元的空間,在五次元空間裡可以任意進行時空穿梭,但無法實際干涉與介入。然而,音樂該如何表現時序與空間的更迭呢?羅仕偉提出了幾個有趣的問題:「人類是如何感知時間?時間又以怎樣的形態存在?是怎樣的背景因素促使線性時間觀或循環時間觀的生成?時間帶來了永恆,還是它正是萬物幻滅的背後推手?」
羅仕偉希望透過Jonathan Harvey所提出的「衍生連鎖旋律」(Melody Chain)的樂曲概念,來體現操弄時空順序結構的小說手法。「簡單來說Melody Chain類似主題旋律與其variation,彼此之間有親疏遠近等發展關係。這些關係可以用發展的繁複成熟度或旋律的contour來加以區分。當然越是發展,其與主題原型的形貌越疏遠。若真要以生活中的例子來解釋,也許就像家族成員吧。比較重要的是,我希望用semi-reverse development的手法來將這個概念植入曲中,而非由主題旋律出發逐一發展。」最後,羅仕偉希望樂曲能在末段回歸「原型中的原型」,用更精簡的結構呼應馬奎斯在書末的家族縮影。
《寂城》視聽雙饗 延展想像
相較於2013年羅仕偉在《於境默聲》中與來自韓國的視覺藝術家Ha Na Le合作的影像設計有較明顯的故事軸線,此次《寂城》所邀請來共同製作的視覺藝術家Martin Jarmick,羅仕偉則希望朝非傳統音樂廳形式來設計,並提到Martin Jarmick在2013年的作品《Between This Image》鏡中鏡的概念,嘗試藉由裝置藝術的方式,來當作視覺影像的發想雛形,以不同於文字的音樂影像視角來探討《百年孤寂》所獨具的時空特質,並「在視覺與聽覺的交互刺激中,期待能精準捕捉馬奎斯筆下那荒誕吊詭之城鎮風貌以及時空順序混淆的獨特美感,進而開創新的視聽饗宴。」
故事的終點,我們看見陳仕瑛如何暴烈地在戲劇裡喚見人性,看見羅仕偉如何細膩地在音像裡遇見時空。當希臘神話走向《費德拉之愛》,當百年孤寂走向《寂城》,兩篇故事似乎都隱隱在告訴我們,生命中那些不能承受之輕,而我們都寂寞,卻也都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