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在森林裡曬肚子時動念起身
「有一天送完老大去上學,我在他學校附近的森林散步,就把肚子挺出來曬太陽,心裡便有個聲音:應該把生產這件事記錄下來。」育青提起生產老大的過程不太順利,懷老二時便想,是否另有其他可能的生產方式?
那時婦女新知基金會的劇團正在徵人,她在裡頭和琬婷初次見面,也認識了助產師和片中的其他主角;爾後才和鈺婷在婦女新知基金會為「生產計畫書」議題所舉辦的記者會上相遇:「我們是認識一年之後才重新定位共同執導這件事,還一起參加了『生產改革行動聯盟』(簡稱生動盟)。這個合作是慢慢慢慢長出來,也是一邊重新整理一邊拍的過程。」鈺婷說。面對生產的不可預期,彼此互補著,經歷過生產的育青以己身同理孕婦在每個時期的感受,鈺婷則以旁觀者認同這是需要被挖掘的一件事,兩人對溫柔生產的認知也在一年中的交流裡,慢慢建構起來。 生命如此微妙,當她們決定合作後,周遭的變化就接踵而來:「2014年是拍攝最密集的一年,詩薇生產,琬婷也生產;詩薇的小孩也在同一年底去世。」鈺婷回憶拍攝過程的種種:「我記得嘉霙生產時,育青在半夜接到陣痛通知開車趕去拍攝……」育青接著說:「我帶著還在強褓中的老二在那裡待了一夜,直到隔天早上老大要上學了,就換鈺婷來接力。沒有後援時就得帶著孩子上陣啊,現在她們最喜歡(擅長)的遊戲就是『接生寶寶』。」
〈分鏡聚焦〉助產與陪產,堅定的溫柔
鈺婷在2016年入冬之際居家生產,由嘉霙、嘉黛接生,事後她再回想生產之前許多拍攝當下,對醫護人員和助產師所受的訓練感到偉大和敬佩:「例如寶寶一出生卻沒有哭,助產師會先安慰媽媽『有些小孩不喜歡哭』,再觀察寶寶的膚色、刺激他的呼吸。這真的是經歷過生產才能體認到的理智與感性並存。」聊及產程,攸關個人隱私,鈺婷在初步田調中也發現,許多產婦並不樂於分享,因為多數的產程並不那麼美好。
由於社會結構和生產經驗的改變,我們仰賴科學的同時,有一部分的傳統正逐漸失去,過去會有具經驗的婦女陪伴生產,扮演陪產員或助產師的氛圍概念,育青提到許多觀念都被名詞化和績效化之後,並無實質的幫助:「比方以有沒有助產師、陪產員,有沒有產球,來評鑑親善醫院與否,倘若人的觀念沒有改變,即使逐項打勾了,依然派不上用場。又好比鼓勵『母嬰同室』,就把新生兒24小時丟給父母。」她認為生產教育應該全家人一起去上,當然包含家中男性。
自2016年10月推出《祝我好孕》至今,育青和鈺婷已在全國舉辦超過40場的放映活動,其中曾以兩天一夜的工作坊和醫學系學生互動,四回合的角色扮演圍繞著「抉擇」:如果你是詩薇的朋友你如何看待生產?如果你是琬婷的朋友如何看待她的決定?如果是你自己的生產你又如何看待(這個「你」也可以是伴侶、長輩、親戚或是孩子本身)?最後,回歸醫學從業人員的角色(可以是醫生、助產師或陪產員),仿擬「論壇劇場」的運行,讓大家各自扮演家庭成員一角,上台演一小段。
對照《祝我好好孕》,因胎位不正,尋遍自然產可能性的琬婷,最終以臀位產有驚無險地誕下寶寶,她對待產過程,有生動的形容:「在桃園醫院待產室的浴室裡生小煦的產程中,陪產員嘉黛幫我沖淋熱水和按壓骨盆舒緩不適。記得待產時嘉黛溫柔按摩的觸感(芳療師果然對觸覺感受相當敏銳啊~)。對我來說,這是除了情人以外,少數能在人生中一再讓人深刻憶起的觸感,宮縮來襲的巨大海潮裡,嘉黛和其他陪產員的撫觸就如同崖上的燈塔,幫我指引方向。」
出身傳統家庭的琬婷排斥西醫過度的介入,當她虛弱地躺在產檯上時,仍堅決不讓寶寶點眼藥膏、施打各種疫苗。有學生認為胎兒也有己身的人權,產婦拒絕疫苗是否剝奪了孩子的生存權?提出疑問同時也關照人性需求,驚訝且同情婉婷在虛弱的狀態下被迫抉擇,育青說:「我想在『生產』這件事上,他們將會成為小圈子裡的領袖。」
〈映後花絮〉石頭、漣漪和捲地圖
影片後製橫跨了一整年,期間常是計畫趕不上變化,鈺婷和育青各有孩子要張羅,剪接師也是一位母親,育青笑說:「整個前製、後製與一邊帶小孩的過程,可以拍一部『厭世媽媽』了!」
如何讓累積多年的作品面世,她聯想起「石頭與漣漪」的比喻:「手上這顆石頭是很有能量的,也必然會激起可觀的漣漪,不過在出手之前,你要考慮落點的位置,能否直達湖心?」有觀眾回應,此類的紀錄片不見得要以院線為出路,仍可藉由線上媒介來推動,恰恰呼應育青在訪談中提及,美國的系列影片《The Business of being born》探討美國醫療界如何過度介入產婦生產過程,透過網站上的教學影片和支持團體的推波助瀾,後來發展成一個類社會運動,而陳育青和蘇鈺婷偕同生動盟也想朝這樣的方向發展。
將石頭與漣漪,套用在溫柔生產上,借引映後回應中一位男士所說:「若要將這樣的生產方式納入未來的選項,希望能從片中獲得更多的知識。」生產,某種層面如同創造(作),雖然沿途風景充滿未知,在一知半解的醫療體系中打轉被動如漣漪,做為石頭的堅持便是在打轉之前有扎實的系統來表明立場,讓護與助的角色彼此尊重而立體,才不致以醫與療的權利關係來抗衡。又如同映後一位女士說到:「影片不至於主觀詮釋絕對性的選擇。」當妳/你主動關心自己的身體,有積極的意識時,就有更多的機會找到適合自己與孩子見面的方式。
育青提到,導演鴻鴻於2017年「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擔任評審時說,自2009年日本女導演河瀨直美(Kawase Naomi,1969-)以作品《玄牝》(原名:And Protect, Protected)記錄一位婦女在名為「生之屋」的產科診所自然產子的過程,同類型的影片於亞洲實為罕見,而我以為育青在訪談中以「捲地圖」比喻產程經歷:「你選擇了哪一條路,你『遇見』了誰,就會成為你的決定。」
所謂的「遇見」當然包含腹中的寶寶常是由不得媽媽的倔強者,亦如《祝我好好孕》是以溫柔生產的方式蓄養能量後面世,自有它的出路,「我們也看過商業影片的委託案,用唯美的方式來記錄生產,同時也滿足我們在影像創作上的想望,」然而,育青和鈺婷這樣的溫柔生產者,仍較喜歡更人性化、更真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