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抗爭的藝術實踐 ── 林泰州「我身體就是空汙監測站」影像個展
2017
08
07
文|傅遠政
圖|傅遠政、林泰州提供
真實,是以為記
「我身體就是空汙監測站」呈現了林泰州近三年關注環保議題所攝作品,透過紀錄影片、爐渣廢棄物、影像裝置等多元的媒材,實踐影像藝術作為環境抗爭之媒體武器。並由災民的控訴、官方數據,以及藝術家所發掘、呈現的影像作品在展場空間中,相互辯證,供觀者進一步思索。

《我身體就是空污監測站 系列燈箱作品1-7》,七件一組合成攝影,2015。(林泰州提供)

從劇情、紀錄到實驗、動畫,林泰州對於影像的掌握,總在題材的框架中,遊走於現世與虛構之間。2009年,他於台北當代館舉辦「回陽人」數位影片展,為過往探討現世與輪迴間的生命、存在議題等的創作主題下了一個小結,今年度於北美館舉辦「我身體就是空汙監測站」影像個展,進一步將鏡頭拉回現世,為反抗而發聲、直逼嚴肅的環境議題。

「如果我現在住在台北,也許就不會創作這系列的作品。」

生活、工作在雲林斗六,整天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林泰州因認同而加入了環保運動;每日不得不呼吸的汙染空氣,官方的數據卻與事實有著相當大的出入;如果如官方報告所言,空氣汙染是來自於車輛排放、燃燒稻草和中國入侵的霧霾,那麼車輛更多、同是境外污染鋒面影響的台北,空氣汙染反而沒有斗六嚴重?

「雲林是用鼻子喝高粱,台北只是在喝白開水」林泰州比喻空氣汙染的問題,並直指問題最大的根源,在於海風將工業區汙染源、船舶廢氣一路吹入雲林、南投,地形的關係又讓汙染物不斷累積;一年250多天嚴重不良的紫爆空氣品質,更讓家鄉斗六的罹癌率不斷增高。「我們的生命、存在,即便有沒有輪迴,現世下一秒都無法走下去,到底還有甚麼可以支撐我們走下去?」直逼生存的空汙問題,是不得不正視的問題,也讓林泰州用自己的力量去拍一個能力可及的作品。

紀錄片《我身體就是空污監測站》片段,2015。 (林泰州提供)

控訴、揭發、辯證的展場平台

走入北美館的展間,如同十字架般的空間配置,帶著觀者由「我身體就是空汙監測站」、「汙染數據與物件」、「環境災民之控訴」、「影音行動與抗爭」、「汙染微粒與形上探討」五大主題,透過紀錄影片、爐渣廢棄物、影像裝置等多元的媒材,進一步了解藝術家所呈現的空汙環保議題,並由災民的控訴、官方的數據,以及藝術家所發掘、呈現的影像作品在展場空間中相互辯證,提供觀者進一步思索的起點。

談起作品的呈現方式,林泰州表示「影像紀錄片需要有蒐證、揭露的功能,但像是地層下陷、無色無味的空氣污染卻很難去表達。」參與運動所拍攝的大量影像素材,如何能夠透過作品,讓觀者在展間中了解到空汙的原因、背後盤根錯雜的權力,以及藝術家所欲傳遞的意義,則是另一種困難的呈現。「每次進入抗爭、汙染現場,左手舉牌抗議,右手拿攝影機拍攝,很累的回到家,其實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怎麼去呈現,作品中的插畫、空拍、顛倒等的視覺元素,常常是在剪接時閃過的創意,也是不斷壓榨自己要做些不一樣的直覺。」

紀錄片《看不見的鬼島》片段, 2016。 (林泰州提供)

「就和搞運動一樣,要就直接去做了。」

林泰州呈現的作品,沒有太多的精緻雕琢,在他自己看來甚至有點粗糙,這種直接的呈現,反而像是抗爭運動的草根性,沒有太多顧慮就往前去衝了。過去環保運動的紀錄片,多著重在事件真相的呈現,林泰州則以事件素材輔以插畫、疊影、顛倒空拍影像等方式,傳遞出藝術家的另一種思維;直接的影像呈現手法傳遞了運動的本質,而不以過多的隱喻、包裝、形塑藝術的至高性。對於藝術性的呈現,林泰州表示「作品過多象徵或是隱喻的手法,反而會逼走更多的觀眾;環保議題本來就相當嚴肅,很多觀眾進入展場覺得議題很壓迫,但我就是很直接的呈現,沒有過多的轉化以及迂迴,因為這個時刻不適合,這個時刻就是要宣傳。」

「我身體就是空汙監測站」中有不只有美術、錄像作品,還有各式文件、報告,形成一環保辯論的平台。(攝影/傅遠政)

走入美術館的環保議題

環保抗爭作品進入美術館展覽,對於林泰州也是偶然的機緣,當《我身體就是空汙監測站》完成剪接後,林泰州用許多的方式來讓作品曝光,送影展、參加比賽,缺乏曝光的機會與平台也一度讓他灰心,2015年獲得台北美術獎優選,老天爺又為他開啟了一扇大門。「美術館的好處是不斷在輪播,而此次在北美館,也讓這個議題使北部的觀眾,能夠關心到中南部有那麼嚴重的問題。」林泰州認為,相較於影展可能一、兩場次,五六百人的觀看人口,美術館的展演平台,則讓更多人能透過作品了解到現實的迫切性;展場中他進一步將環保團體文件、官方報告、其他環保議題的作品、MV等,在此展演平台中呈現、相互對話,因此展覽已走出純粹的美術展覽,進入環保辯論的平台。林泰州更期望觀眾在其中得到反思,並跳脫藝術的愉悅幻象,走入現世的積極行動。

紀錄片《我身體就是空污監測站》片段,2015。(攝影/傅遠政)

「我一直覺得這個展覽是意識形態的工具,是一種宣傳。」

身處於空汙嚴重危害的家園,對於環境災民的感同身受,亦讓林泰州感到環境汙染議題已經比藝術來得更為急迫,藝術的急迫性是在於解決創作或是美學的問題,但比起環境汙染、地球暖化的速度來說,這可能只是芝麻小事。與災民站在同一陣線,走進抗爭現場,無法視而不見也讓林泰州積極面對這個議題。「很多人生活在都會區,沒看到環境災害現場的慘狀;我看到太多,我不做這個東西誰來做。現場許多災民看到我在拍環境議題,他們就怨嘆政府、工業區、掀起衣服給我看身上手術的傷疤。難道我就把頭擺過去不看嗎?我覺得我沒辦法視而不見。你如果是一個藝術家,是要站在資本主義這一方漠視、疏離,還是和他們站在一起?」

《我身體就是空污監測站 系列燈箱作品1-7》,七件一組合成攝影,2015。(攝影/傅遠政)

影像藝術作為環境抗爭的媒體武器

面對迫切的問題,林泰州選擇和災民站在同一陣線,拿起攝影機讓影像發聲。公聽會災民大聲疾呼的生存危機、空拍影像的事實指陳、國家機器的失衡也讓林泰州在碰觸這個敏感的議題感慨萬千。

「很多人說台灣是民主自由開放的國度,但遇到這種議題,誰敢拿攝影機去質疑國家機器?在一個自由民主開放的國家,導演、藝術家怯弱,代表我們的自由和開放是扭曲的。如果台灣自由民主的話,為何可以允許398根煙囪將汙染飄到別人不想要的地方、把廢爐渣到處亂丟。」失序、向資本家靠攏的國家機器運作,是林泰州在作品中更進一步指陳的問題糾結所在,以影像藝術作為抗爭武器,衝撞、碰觸痛點,才是林泰州認為有可能改變現狀的行為。

而這種控訴、指陳,面對的龐大經濟利益體,以及背後就業人口的家庭生計,林泰州並非一昧反商,他認為解決之道仍在於資本家是否願意投資更好的設備、環保的機組,如果工業區願意更換環保的機具,空氣汙染問題也會減少很多、如果願意蓋海水淡化廠,也能夠解決濁水溪乾涸以及地層下陷的問題。「資本家不願意花更多的錢,他們只想要省錢去創造更漂亮的績效數字,問題點就在人性。這系列作品談環境汙染,但我也同時控訴的是看不見的人性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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