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新人」轉大人──創作者們的新人心事也
2017
12
18
文|洪瑞薇
圖|狠主流攝影
【新人新視野十年特輯2】我們曾享有的同片星空——新人新視野十年回顧
「如果當時沒有參與新人新視野,你還會走在創作這條路上嗎?」 十年時光經過,曾參與專案的創作者們,步下新人舞台之後,各自走過了何種景色?「新人新視野」在他們的創作生命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表演藝術新人新視野創作專案」在一步步的累積之中走到了第十年,為了誌記這個里程碑,國藝會邀請了曾經參與過這個專案的「新人」們,回到他們當年遞出人生中第一份創作願望的這個收件地址,一同透過影片的拍攝,回顧來時路上的新人心事也。

影片的攝製小組安排了一個感覺上有點驚心(對大部分人而言,多少會在心裡激起一些波濤吧)的橋段,他們神祕兮兮地要每一位來接受訪問的創作者,坐在旋轉椅上,背靠著一張投影螢幕。一個轉身,答案揭曉,等著與受訪者面對面的,是多年前參與新人新視野時的那個自己。

「啊呦我的媽呀~」
「哇靠,這是什麼?!」

與驚呼聲同步,在場誰都能切切地感覺到,的確是大大不同了。這說的不只是膠原蛋白少了,或者身形、模樣改變了那些,相較於初出校園的彼時(這專案的對象是畢業後五年內的創作新人),現在的他們,許多人有了寶寶(真的孩子,或者自己的團),事情多了、複雜了,責任更重了;從「新銳」逐漸演化成「中堅」,也從單純接收資源的一方,開始學習著提攜後輩、分享資源。比起新人階段,如今得馱起更多,他們統稱為「包袱」的東西。

於是,幾乎每個人都懷念當時的簡單和純粹,即使談起令人臉紅的懵懂糗態,也好像在述說著某種「good old days」。可這美好的舊日裡,其實也有著屬於新人的苦惱,站在「出社會」的臨界點上,迎受撲面而來的現實,最多的還是關於生計或者職涯選擇的問題。

「如果當時沒有參與新人新視野,你還會走在創作這條路上嗎?」

攝製小組再出了一招。

面對這個頗為困難的假設性問題,好幾個人遲疑了一陣之後,吐出跟葉名樺類似的答案:「我不確定耶,可是其實真的很難。」

我的「出道」在這裡

「一定有人可以咬著牙堅持,但以我的生活條件是沒有辦法的,我知道我很幸運地搭上了那條船。」在那之前,渴望跳舞的她將所有的氣力擲進成為職業舞者的夢想裡,赴他鄉闖蕩了一番,最終沒有獲致理想的結果。既然沒有想跳的舞可跳,不如自己開始編。透過新人新視野的支持,她完成了第一次的個人創作,而後挾著優異的舞評,進一步邁向威尼斯雙年展現代舞蹈節等國際平台,為後續創作提供了綿長的動能,「它的確是我很重要的一個開始」。

姜睿明的答案倒是斬釘截鐵到嚇大家一跳:「不會。」總共入選三屆新人新視野,老是被後進「新人」暱稱為「優秀學長姊」的他,是因為入圍了初選,才決定離開英國相對優渥、與劇場無關的工作回台灣。「那是一個我必須決定我要過什麼樣的生活的時間點,因為通過了甄選,所以我決定要做我想做的事。」

也是從英國返台的陳雪甄,那時剛剛念完單人表演的碩士,帶著一股很強烈的創作慾望回來,「很希望可以找地方去完成它,但沒有 人認識我,我也不曉得該跟哪個團體合作。」對她來說,新人新視野帶給她很重要的幫忙就是「被看見」,「如果不是有這樣的管道,也許我要花更長更長的時間,想辦法讓大家來認識我的作品。我也沒有想到,在這邊做一個作品,發酵會這麼地大,得以有國際巡演的機會跟視野,而且好像延伸得蠻久的。」

劇場導演陳仕瑛說,想想覺得很不可思議,出道嘛,通常是演藝圈才有的說法,沒想到她卻在劇場裡頭,透過了新人新視野這樣的平台,真切地感受到以第一個作品正式公開亮相的這個神奇時刻。如今在科技表演方面頗有成績的謝杰樺,也對這個「出道」很有感,「那是一個statement(宣告):這個藝術家開始做事情囉。」當時在藝術基金會擔任行政的他,是透過了這個平台,才讓別人開始認識到,他還有創作者這樣的面向。

這個「宣告」的效力同時也反應在葉名樺、楊乃璇、林祐如的身上,在此之前,她們是做為「跳舞的人」而被認識的,通過了這個平台的肯認,她們添了創作者這樣的身分,許多可能也因此展開了。

2011年第四屆新人新視野陳仕瑛《三十而立》。

手把手的第一次創作

回頭品評自己的出道之作,如今看起來或許有那麼一點生澀或呆萌,但是大家都很同意,那樣誠懇的練習是重要的。

陳雪甄透露自己在參與新人新視野之前,光懂表演和創作,「透過這個專案的過程才知道,原來製作一個演出有這些程序跟環節,那是我在新人新視野裡面學到最多的。」名樺也談到:「它具足了一切要做一個作品的條件,包含宣傳、售票、技術、顧問指導、有長輩會叮嚀你許多你原本不知道的事情。雖然那時候大家都很菜,可是基本上你得到的信任、資源或尊重,好像已經被當作是一個完整的大人、或是一個成熟的創作者。」

首屆的參與者周東彥,在新人新視野第一次實踐了他影像融合劇場的創作想像,他認為這個平台始終保持著一個很好的設計是導師制 度,在創作的開端,有個具有開放度的踏實陪伴。

新人新視野的頭幾屆是與兩廳院合作,擁有兩廳院提供的完整技術支援和排練空間,並且在具有某種指標性的實驗劇場演出;後期則轉與藝穗節、松菸Lab、戲曲中心等不同的單位合作,創作者相對要擔負的事務也變多了。

參與過好幾屆、前後時期都曾經驗過的林祐如說:「前期真的是很舒適,我們就像是在兩廳院上班的高級舞者。剛離開兩廳院時確實是有一點點混亂,因為我們只懂跳舞、創作,不懂租燈具等等,包括後續的巡迴、提經費,這些全都沒有經驗,面對不會的事情、加上時間的壓力,當下覺得很煩躁,可是後來反而發現,那些讓你很混亂的,才是讓你成長、最重要的學習。」

沒有享受過「兩廳院待遇」的李銘宸,之前過慣了打游擊式的到處排練的生活,覺得光是有提供固定的排練場這點,就已經很幸福了。「對我來說,能夠有多一點事情是需要透過自己張羅,或許在新人新視野的專案目的上,我覺得是比較好一點的。因為在外面做戲本來就是要想辦法自己解決許多問題,找技術、與設計溝通等等,成熟或者不成熟的創作者都是得要進行的。」

2015第八屆新人新視野由朱蔚庭、許程崴及洪唯堯三人入選。

新人結盟 一塊往下走

姜睿明過去曾用「桃花源」這個頗為隆重的詞來形容新人新視野,那是他仍在桃花源裡的時候。在離開了那麼多年以後,如今的他仍然說,「我還是這樣認為呀。這個專案的內容或許有過劇烈的改變,但是核心價值沒有變,它給予真正的新人機會。此外很美好的是,雖然是以創作者為主,但劇場創作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需要很多其他的人來協助,對其他人來講這也是一個平台,這些不同領域的創作新人,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合作方式,找到彼此最好的關係,所以當他們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已經有一個站得穩的力量。」

也有如洪唯堯這樣的例子,他在參與專案的時候,心裡已經揣著成團的願望,於是藉著這個創作機會,刻意地拉了幾個屬意的對象一起合作,「等於是第一次試水溫。」在那之後,他們正式成立了自己的團隊,並以新人新視野作品的進階版,做為創團的首作。

編舞家許程崴也講,在新人新視野「獲得最珍貴的東西,我覺得是一個團隊的開始。開始去組織自己的合作夥伴,不只是表演者,還有技術、設計人員等,大家為了這個新人聚在一起,因為聚在一起,對未來的發展有更多的想像。」

洪唯堯之作品《夢遺》由七個全男子以突顯男性特質的表現方式,不斷顛覆所見的事實,猶如夢中夢不斷、清醒後又重新建構、不斷的輪迴,串起台灣歷史的八個不同時期。獲選2015第八屆新人新視野。

算起來他是個很新的「新人」,參與新人新視野不過是兩年前的事,可如今他已經用極為老成的口氣,在回看當時的自己。「當年的我很像一個很急著在找機會創作的小朋友,接了一個很大的事情,於是急著把所有心願完全地投入在裡面,希望趕快被大家看見。經歷過那段之後才發現,不管是創作還是生命,有些事其實急不來。創作需要很多時間的累積,那真的只是你在路上的其中一站而已。」

這些轉了大人的「新人」們,幾乎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即便生命狀態和處境不同了,但在每一次的創作中,接觸不同的主題、運用不同的材料、遇見不同的人,總還是會有許多事情需要打破、需要重新思考和適應,因此要把這個「新」,久久地擱在心底,常保那樣的眼光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