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寫劇場史的角度來看,如何定義臺灣「當代劇場」的起源,著實困難。短短百年,臺灣歷經日本殖民統治、國民政權轉移、民國政府來台,隨後長達將近四十年的戒嚴、落實民主制度的總統民選等等,小小一塊土地,其政治以及意識形態的轉變之劇烈,即使放諸世界標準,也可說相當罕見。戲劇作為一種民間「娛樂」或說是「文化」,在變動如此頻繁的土地上,究竟是如何開展成所謂的「當代劇場」,是當今諸多人文學者亟欲想要找出解答與脈絡的大哉問。
為此,即將於五月登場的「臺灣當代劇場發展軌跡四十年論壇」或將能夠成為一個讓學者及劇場工作者對話的平台,共同爬梳臺灣當代劇場的發展脈絡。在論壇開始之前,論壇總召集人林于竝(以下簡稱林),以及小組召集人黎家齊(以下簡稱黎)、傅裕惠(以下簡稱傅)三人展開一場主題圍繞在「何謂臺灣當代劇場40年」的討論。
科班與非科班的劇場路
黎:我們就回過頭來談談自己的經驗好了,我們三個人各自的成長背景到底是被什麼影響才會進到劇場這個領域?我比較自然,其實就是所謂的科班生,大學是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
傅:我大學是政大新聞,啟蒙在大學話劇社,被學長江世芳影響,出國唸書回來臺灣之後參與了吳靜吉博士跟李永豐的青少年戲劇推廣計畫,有幸跟吳博士一起工作,也因為這樣接著在美國辣媽媽劇團(LA MAMA)來台交流的時候當Ellen Stewart的助理,然後就一路在劇場待到現在。
林:當初為什麼會想進戲劇,其實好像就有點冥冥之中有個力量推著你去做。我念的是輔大,參加戲劇社,當時是蘭陵劇坊卓明要做《代面》在徵選歌隊演員,後來就很多人包括我就進去了。我的啟蒙是吳靜吉博士,當時進去蘭陵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是在學演戲幹嘛的,就是從肢體的放鬆、按摩、人跟人彼此之間的互動做起。當年我在那之前讀的是彰化高中,從一個地區性的、比較保守的環境裡頭,突然來到輔大、蘭陵這種很自由的氛圍裡頭,一下子被啟發了。這個經驗對於我往後的成長來說很重要,我覺得很幸運有經歷這樣的一個過程。
傅:說到蘭陵我還真的是有點又愛又恨,因為我從小就覺得那好像是一種血統認證,好好喔,你是蘭陵的,蓋章。你是北藝大的,蓋章。我們這種莫名其妙殺進來的都會覺得好羨慕。
林:我認為蘭陵在當時算是一種社會體制之外的存在,那是一種很外部氛圍的、關於人的想像力的解放,它讓我們可以不用活在那時候的社會裡頭。
關鍵字:當代、劇場、四十年
黎:在定名之前,我們自己內部就有過很多的討論,為什麼要叫做「臺灣劇場40」?雖然今年剛好是蘭陵劇坊40週年,可是難道臺灣劇場就只有40年嗎?
林:這個論壇對於我們來說,其實是一個尋找答案的過程,重點是拋出問題,打從最一開始我們的出發點就是要找一群同伴,然後大家一起來思考這個議題,沒有要劃地自限切出一個很固定的範圍的意思,也許思考到最後我們會發現沒有臺灣、沒有當代、沒有劇場,更沒有所謂的四十年也說不定。
傅:這次要舉辦這個研討會就讓我想到當時文建會1996年舉辦的臺灣現代劇場研討會,那個時候題目範圍是訂「1986-1995臺灣小劇場」,很明確就是針對小劇場來做討論,現在好像是臺灣當代劇場指的就是小劇場,關於這一塊你們怎麼想?
黎:對我來說,當代劇場其實就是相對於戲曲,有別於傳統、既定形式的。
林:我想說的是,從來就沒有一種明確的戲劇形式就叫做「臺灣當代劇場」,這個名詞有很多的不確定性,唯一能確定的就只有此時此刻,也就是眾多的劇場藝術創作者在各自不同的年代,有想要表現的慾望,藉由劇場許多的「當下」所累積下來的成果。研討會是藉由學者的加入,試著用語言來定位這些到底是什麼。
黎:其實就是一個不斷發生的「現在」。
傅:這個「現在」有拉到40年的範圍喔?回頭去說的話,1995年或甚至是1986年要算是當代嗎?
林:我們現在看解嚴後的小劇場運動,那是歷史跟年代的一部份,完全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產物,而我們現在又是站在一個新的時間裡,可以回溯的不只那一段歷史而已,還包括從當時的時間點上再繼續往上追溯。
黎:在不考慮學術界的界定情況下,我認為每個人都可以界定自己的「當代」。
傅:所以就是每個人「用藝術來自我表述當下的狀態」。這個當代劇場40年的研討會是要把這個起點拉回到從蘭陵劇坊開始嗎?
林:這個問題我們想要拋給所有的與談人。這次研討會的特色應該說是「打散」,希望可以從每個與談人各自的立場出發,討論各自的「當下」是什麼,藉此看能不能看到更多的面向。比如說我從藝術文化行政的觀點去看,或是離開臺北用南部的觀點去看等等,那我們各自看到的當代劇場是什麼?也許這樣交織起來會很有「現代性」,但其實你很難去界定它的,因為就是一直在發生。
如何呈現我們的「此時此刻」?臺灣當代劇場發展軌跡四十年論壇的策畫脈絡
黎:我們定了很多題目,這些子題其實一開始我們在定名時,就存在一些想像,不過這也很難說我們一個人做怎樣的區分,這些子題,其實我們經過很多討論。
傅:我們有一個想法,這些作者有一些想法,這有點像是折衷的過程,他們關注的事 情跟我們期待他們關注的事情,也還是會有些協商過程,我們是設法在反應當中歸納整理出一個跟我們想法還滿接近的規劃。
林:我們讓每一個發表者,與其說他客觀沒有個人存在,倒不如說我們先把他擺在最前面,因為我們相信我們找到的這些人,都是這個領域裡面,長期關注,由他的立場看出去,在所謂的臺灣當代劇場,四十年來看到什麼樣的有趣脈絡。我們研討會要看的是整體的脈絡,不是單一事件,雖然是從個人出發,但是讓每個人的立場交織,看會是一個怎麼樣的四十年。
傅:只是我個人對於這個研討會會有一個小小的擔心,擔心這些所謂的「此時此刻」反應的不夠,也許只能談到一小角而已。有很多面向可能基於我們邀請的與談人跟學者背景關係,或者是想要邀稿的人沒空寫等問題而沒辦法很好地被談到,比如說,你的背景牽出去的脈絡非常重要、所謂日本劇場的部分,我最感興趣的帳篷劇在臺灣的發展、還有近年很多年輕創作者在做的沉浸式劇場的脈絡等等。
黎:我相信其實沒辦法完全涵蓋到。我覺得現在跟當時比較起來,無論是演出數量、場次,或甚至是空間都多的太多,而且太快了,很多事件的發生你根本還來不及去捕捉就過去了。以空間為例,也許我們這次研討會有人可以討論到劇場演出空間跟城市還有整個大環境的連動關係,說不定就可以看到一些端倪。
傅:演出空間變多,但發生的事情說不定其實是變少的。因為體制跟時代的變化,其實好像很難去平行比較我們現在擁有什麼,跟當時過去所擁有的到底誰多誰少。那當然也因為整體數量發生的又多又快速,每個人對於當代劇場的認知好像也就會因為接觸面向不同而完全不一樣。
林:其實因為時代的變化,很難單一類型跟單一類型去做比較,所以才要從脈絡來看,那是如何形成的?或許可以奠基在某種假設之上,比如說從歌舞劇的起源,或是都市跟文化政策等等,我們設定這些題目就必須要從假設出發,才能看到整個脈絡。
黎:就像四十年的設定。
傅:我們也是在「假設」。
【對談人簡介】
林于竝,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副教授兼學務長,大學時期接觸蘭陵劇坊,在觀賞日本舞踏團體白虎社來台的演出之後深受震撼,遂於1991年赴日留學,專攻日本戰後劇場。返台之後推廣日本現代劇場不遺餘力;除了專攻藝術評論及劇場空間文化論之外,尚有為數眾多的劇本及理論譯作。
黎家齊,《PAR表演藝術》雜誌總編輯,北藝大戲劇系畢業後前往美國留學,獲得紐約SLC藝術學院戲劇碩士學位。曾於中華電視公司、慈濟大愛電視臺、時報出版等媒體工作,亦有豐富的劇場演出經驗。
傅裕惠,劇場工作者、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兼任講師,美國紐約雪城大學戲劇研究所碩士。90年代返台後與臺灣劇場結下不解之緣,劇場導演經驗豐富,與創作社、無獨有偶、春美歌劇團等團隊皆有合作,並持續在《PAR表演藝術》雜誌及表演藝術評論台等各大媒體撰寫劇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