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群血氣方剛的大男孩演出名為《夢遺》的戲,總不免使人直接聯想這大概是一齣充滿黃色笑話的「激烈性喜劇」。然而實際與導演洪唯堯聊過之後,才發現這齣戲並非如劇名表面讀來的直白,《夢遺》真正所要談的,其實是攸關生死的主題。
洪唯堯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在校主修老師為知名劇場電影雙棲的演員徐華謙,他同時也擔任唯堯此次新人新視野作品的導師。畢業後,唯堯主要是以演員的身分活躍於劇場之中,曾經參與EX亞洲劇團、台南人劇團、風格涉等劇團的作品演出,《夢遺》是他繼《無違和時代》之後的第三個公開演出的導演作品。這不免使人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契機使得唯堯從演員身份轉換成為導演?
「其實我自己一直以來都想要當導演,只是先選擇了表演罷了,但不論導或演,都一樣是創作,兩者之間的差異並不是真的那麼大,真要說哪裡不同,大概就是導演的空間比較大,做起來比較爽吧!」唯堯說。
對於同時涉足演員跟導演工作的唯堯來說,他認為演員跟導演之間的關係就是在玩遊戲,是一種上下交相賊的概念。在這段關係當中,演員是遵守規則的人,導演是設立規則來達成某個目標的人。演員要在玩耍的過程中努力去猜導演要的是什麼;而導演則是要努力防堵演員在達成目標之前先猜到自己想要什麼。若是在遊戲過程中不幸被演員猜中內容了,那麼工作中的那段戲的「可能性」就會因此而消失。想要更了解這段說法,就必須要從唯堯的導演工作模式說起。
他並不像傳統的劇場工作者那樣習慣從既有的文本出發,他對於即將創作的作品會先有想像、片段的故事跟文字,而後直接與演員一同發展,比較近乎集體即興創作。唯堯喜歡讓演員在既有的素材中給出新想法,因為別人所丟出來的往往使自己料想不到,那才是真正讓他感到有趣的「東西」,然後再將那些「東西」剪裁後拼在一塊,因此,在他的作品當中不見得能夠看到傳統戲劇的起承轉合,這種拼貼式創作也讓他的作品時常被人評為只剩下「形式」。關於這點,唯堯認為這就跟「舞蹈」也是一種形式,但不見得不能拿來說故事是一樣道理,重要的是那個「形式」必須能夠被用來述說相對應的「內容」,他強調「形式即文本」,認為從形式出發,以概念而非具體的故事來發展戲劇作品,更能夠讓作品保有最大的創作空間以及可能性。
同時,在唯堯的作品當中也總是能夠感受到強烈的魔幻寫實氛圍,他認為這或許跟自己小時候喜歡看的書、動畫有所關連,而且尤其喜歡三谷幸喜、中島哲也的電影作品,他特別熱愛那種「非因超自然外力因素,卻還是什麼都能夠發生、充滿意外性」的作品。而劇場就是得以滿足那種「什麼都可以發生」的地方,荒謬又往往比寫實來得更加真實,他希望自己的戲也能夠帶給觀眾這樣的感受。
《夢遺》這個作品約莫是一年前開始醞釀的。當時家裡遭逢親人過世,引發家族眾人對於存活於人世間的各種思辨以及懷疑,他自己也因此開始思考,若人生如夢,我們活著的當下其實是沈沈睡去,死亡才是真正的清醒,那當醒來之後,我們這一生究竟還遺留下什麼?所以這是從「死亡」作為出發點的戲劇創作,跟「性」反而沒有那麼大的關係。
這個概念戲劇化的過程,主要是從一個人的故事開始。那個人目前年事已高,年輕的時候父母離異,原生家庭破碎,讓當時身為小孩的自己內心自責不已,總以為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的,於是當他長大成人之後,遂極力的想要經營一個家,他結婚、生子,好讓自己能夠回到最初還擁有「家」的狀態,可諷刺的是,他苦心追求這一切,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唯堯曾經問過那個當事人,若時間能夠重來,他是否還想要再努力一回,讓自己回到那個最原初的家?然而對方只是淡淡的說,他現在一個人過得很好,只想要平平淡淡度過這一生。這件事情深深刺激了唯堯,讓他想了很多,《夢遺》遂圍繞著這個事件出發,藉由這齣戲提出「若家真是如此美好,為何不想要回到過去一切重頭再來?」的大哉問,而且唯堯也很大方的承認說,其實這齣戲並沒有給出答案,因為現在的他也還在思考中,整個創作比較近似於提問的過程,以及跟自己的對話。
簡單而言,這齣戲的發想過程便是從面臨「生死」,而後開始思考「真實」與「虛幻」,接著面臨的便是「人生是否宛如夢幻泡影」的困惑,無論夢的內容為何,醒來會被遺留下來的,也就莫過於眼淚、鼻涕、口水,以及男人褲襠裡的那張地圖罷了,遂有了這樣的劇名,《夢遺》,一語雙關,內容與字面意思遙相呼應。
討論工作《夢遺》時所遭遇到的困難時,他提到自己的前一個導演作品《無違和時代》,那齣戲的演員是一群平均年齡五十來歲的媽媽們,他們同時也可以算得上自己的學生,所以比較乖,排戲時常常需要刺激他們丟更多新的點子出來;但這次的《夢遺》卻一反上次演員們的乖巧溫訓,畢竟還是一群的臭男生,所以大家很皮、時常玩得太瘋,儼然就像高中體育班的學生,身為導演必須要不時提醒演員們要乖、要收斂一點。但也因為演員們的質感如此,他很有自信的強調,《夢遺》絕對會是一齣讓觀眾看得很爽的作品。
對於洪唯堯而言,觀眾能否在戲劇中感到有所啟發、充分理解導演想要表達的事物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戲一定要好看,畢竟真實人生就已經夠苦悶了,你還逼觀眾進劇場看難看的戲,那豈不是要把大家逼瘋嗎?所以無論作品是悲劇還是喜劇,只要是「戲」,那麼好看就是最重要的。未來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夠在劇場之中嘗試「武打片」的創作,挑戰劇場表現語言的侷限性,畢竟,若是能夠在觀眾眼前來場暢快淋漓的近距離武打,那不是超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