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傳播媒體理論學家麥克魯漢(Herbert Marshall McLuhan,1911-1980)的名言:「媒體即訊息(The Media is the Message)」指出人類的心靈感知,既非從一而終,也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它會受到媒體技術的影響。在麥克魯漢的媒體史觀中,自拼音文字與印刷術發明之後,不僅對訊息傳遞的影響甚鉅,人類相互依存與表達方式也隨之出現新的型態與結構,換言之,人類的認知思維模式之所以產生巨變,與採行新媒介不無關連;因此,書寫及印刷決定了現代文學的開展方式,衍生出迥異的藝術取向。時至今日,電子媒體的發達,我們進入了書寫文化與科技文明大相徑庭卻彼此互動的時刻,無論是印刷、傳播媒體或網際網絡,人類不斷加強感官功能,加快訊息傳遞的速度,勢必重新塑造新的藝術型態,故如何將不同感官經驗彼此轉譯即成為協作時代的重要課題。
在這次由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與國立台灣文學館共同主辦的「協作時代/Writing Style:台灣長篇小說跨領域論壇」,從「傳播形式」、「國際推進」和「教育推廣」三個面向,探討文學如何跨越原先領域界限,整合各種不同媒體的資源,即如麥可魯漢所預言的:「科技擴展我們的『單一』感官,在新科技內化的同時,新文化的轉譯也隨即發生。」是故,當前的文學教育不僅止於「讀寫能力」,除了作者與讀者之外,新媒介科技的發展,不斷改變人類的互動模式,改變世界結構;從教學實踐開始,以問題導向的教學設計,跨學科的知識統整,運用不同媒介,創造出不同型態的「文學」轉譯,使得台灣文學的內涵與發展更為蓬勃厚實。
2018年,國藝會以「尋找下一世代的文學讀者」為訴求,推動「小說青年培養皿」,在高中校園進行長篇小說閱讀的實驗課程,這項補助專案結合教育的軟實力發展出多樣化的國文教材。然而,文學所要表達的思想與情感無法單純透過課堂經驗直接傳遞,因此在教育應用方面,首要的問題即是如何克服長篇小說與高中生的心理距離。苗栗高中的黃琇苓老師,透過國文、英文、藝能與社會科等跨領域的課程共備,以苗栗在地作家甘耀明的長篇小說《邦查女孩》、《殺鬼》,結合客家文化,設計數位化與遊戲化的閱讀課程,嘗試擴展學生閱讀的「單一感官」,促使文學新的轉譯發生。像是跳出紙本閱讀的框架、打造立體閱讀感受的「甘耀明導讀:數位文學館」,讓學生透過作家筆下的行跡地圖,實際走訪苗栗的田野歷史,結合文學、地景與產業,師生一同體驗深刻動人的文學行旅。從外在場景的考察,接著分析小說內部的敘事觀點與敘事軸線、結構,逐步引導學生如何從不同的詮釋觀點去轉化文本的主題、角色與情節,然後設計出各種不同玩法的桌遊,並且以專題展示的方式與他校學生、甚至在國際書展上分享、交流。
科園實中的陳一綾老師也是通過這種虛實整合的教學課程,探索長篇小說多元的閱讀策略。像是以「遊戲敘事」的形式取代傳統的閱讀心得報告,將童偉格的小說《西北雨》AVG化(Adventure Game,冒險遊戲),指導學生如何通過角色特質以及情節分歧點的設計,讓「未讀過文本小說的」玩家能沉浸於小說文本的情境營造,從每個語句拼湊的線索之中找出答案,最終順利走向情節的正解(即小說原結局)。透過這些課程,不僅提升學生閱讀、書寫與表達能力,更重要的是,讓學生藉此能培養將不同感官經驗彼此轉譯的能力,使長篇小說的創作題材得以延續與更新,而原創的價值才能發揮更大的影響效果。
即使在校園推廣中,長篇小說受限於教學時間,以及考試導向的問題,目前仍然難以有長足的進展。但是只有長篇小說的龐大結構所能容納的世界觀,以及深入台灣在地生活的各個面向,才能讓學生認識到台灣歷史的特殊性,與他們自身的生命經驗相互結合,從而體認到人類情感的普遍性,進一步去思考族群、性別、文化、政治、生態等各種議題。文學的穿透力不在於視覺印象的接收,而是每個不同生命經驗的激盪與共鳴,閱讀不能只停留在「白紙黑字」而已,長篇小說既描繪了當下一個自足完整的文學世界,同時與現實人生一樣,它充滿著各種意義的縫隙與斷裂,需要持續的辯證、介入與填補。閱讀的形式不再侷限於單一感官,也不為某一種意識形態所桎梏,如何讓長篇小說的閱讀得以「向下扎根」,對於身處教育第一線的教師而言,跨校、跨學科的協同教學,以及運用不同媒體,設計將不同感官彼此轉譯的閱讀教材,勢必會是一項艱鉅的挑戰,卻也是台灣教育型態轉變的契機;對於下一世代的文學讀者而言,由於媒介的改變,閱讀的感官經驗轉譯會變得豐富而頻繁,各種新型態的閱讀與創作方式也隨之產生。因此,從跨領域的閱讀教學,我們可以預見長篇小說的協作時代的來臨。
近年來,由於文學與電影、電視、音樂、舞台劇、動漫畫、遊戲等各種跨領域的合作或是二次創作,使得我們對於「文學可以是____?」的想像變得更為廣泛,種種新穎之處也讓我們陷入無所適從的不確定當中。但是,無論我們現在認知的「文學」的定義為何,或「文學」歷來意指什麼,「文學」始終受限於「語言」,語言的特性就是它依賴於社會和政治的力量,既然媒介科技改變了我們的認知思維,語言就不只能貯存經驗而已,更是能將一種感知模式轉譯成另一種。因此,跨領域的閱讀教學,不僅是生活經驗的連結呼應文學文本,事實上,資訊網絡的運轉愈快,我們想說(寫)的、能說(寫)的也會愈來愈多,「Writing Back」(再書寫)成為這個世代文學的巨大能量。所以,如果要重新定義「文學可以是____?」,並不是找出新的定義,而是去實踐或是繼續發明我們對於「文學」的想法,這也是一種我們書寫當代文學定義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