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書珣第一本詩選《站起來是瀑布,躺下是魚兒冰塊》出版,收錄了於1995-2015期間所發表的58篇作品,但是游書珣對詩文的敏感度其實從更早以前便可見端倪。小學四年級受老師啟蒙,至今還能清晰地記得當時其他同學的作品:「大象一定很會說謊,不然牠的鼻子怎麼那麼長」,從那時候開始,她對詩這個文體有了概念,雖然尚未懂得主動去創作,但每每遇到與詩相關的作業,都感到異常地興奮。誰又能夠料到,後來寫詩竟成了一生。
創作是一件自然的事
面對國、高中的升學壓力,寫字這件事逐漸轉變為游書珣的情緒出口,日記、隨筆或者詩作,界線其實並非那麼分明,但是當墨水落下,深深淺淺地低埋入紙,就是另一個世界,在字裡行間找尋空隙、大口呼吸的自在空間。
高中快畢業時,受國文老師指派,游書珣第一次參加校內文學獎詩作組,比賽後的某一日,她從學校的電視裡看見自己得到第一名,迷迷糊糊之間,甚至懷疑自己身處夢境,「沒想到會得了第一名,因為我高中都在睡覺嘛,所以看到結果的時候就覺得,我是在作夢嗎?」因為這個經歷,體認到自己原來真的有寫詩的天分,雖然大學到了一個較為邊緣的環境生活,離群索居的日子卻帶給她更寬廣的創作空間,田野中無限的靜謐,只有寫詩的聲音迴盪著,詩作量因而大增。關於自我、關於放逐、也關於愛情。
一旦開始了之後,這個身分就永遠不會停止
作為母親,孩子出生到上學的這段期間是生活變化最為劇烈的階段,每一個看不見的時點都體驗著身心分裂、彼此拉扯的過程;作為寫作者,不僅創作時間被壓縮,選材上也難以跳脫母親的視角。打自孕期開始,她便殷殷盼望著與孩子對談,寶貝口中不可思議的語言,更間接影響了自己的創作語法,天真,而且純粹,如詩選集名稱《站起來是瀑布,躺下是魚兒冰塊》,便是出自女兒之口。
因為認為詩集必須具備足夠的獨特性、突破點才有它出版的價值,游書珣一直找不到理由將自己累積多年的作品整理出版,直到兩個孩子相繼到來。詩選集中的第三部分—「懷孕系列」僅收錄了十四首詩作,但她其實已完成高達八十幾首作品,且至今仍持續增加中。原先規劃自己的首本詩集將全部收錄「懷孕系列」,卻感覺那股明暗交織的複雜情緒始終維持著現在進行式,混亂、燦爛、痛苦、滿足…,尚未能夠一一收編、完結。直到七月中旬,大女兒上了幼稚園,游書珣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原本不知道終點在哪裡,因為你永遠就是一個媽媽,這個身分不會停止。不過或許等弟弟也去上學,懷孕系列就真的可以寫完了,關於這方面的心情能夠有一個終點。」
嚴謹地創作才能夠走得長遠
「其實可以說是因為他我才繼續寫,否則我可能大學畢業就不會再寫了。當時怎麼投怎麼不中,就覺得寫這個好像沒什麼用,如果沒有他,我應該不會寫到現在。」 同是創作者的先生,早早便看見了她的天賦,鼓勵她持續書寫、投稿。從結婚、生孩子、再生孩子,在張英珉眼裡,游書珣的作品愈發強韌,深度與廣度也與日俱增。 長期專注於小說及劇本等字數較為龐大的創作,張英珉懂得製作各式各樣的統計表格去詳盡記錄每日產出,以持之以恆地朝目標前進,更有蒐集剪報作為創作材料的習慣,雖然相同的模式無法完全套用在寫詩的游書珣身上,但「他讓我知道什麼叫做很嚴謹的創作」。
游書珣從先生身上學會計畫性地創作、系統性地選材,寫作風格與技巧都逐漸有了轉變,一次無意間翻閱剪報的經驗,更助她拿下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1
對於國際戰爭或是社會爭端經常有深刻感觸,更善於描寫女性感受之迂迴與細膩,游書珣卻將自己描述為一個對外在世界有點冷感的人,但是因為先生長期的陪伴與扶持,她在自我之外找到與外在世界的連結,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讓詩不只是詩
寫作、畫畫、拍攝紀錄片,樣樣擅長,或許是受多重創作身分的影響,游書珣很喜歡創作帶有強烈畫面感的文字,讓讀者藉由讀詩來獲得觀影感受,詩作也曾被影視背景的老師讚許,能夠直接製作為動畫或者實驗片。
詩選集實際印出後,小巧外型馬上讓游書珣聯想到過去的流行歌歌詞本,因而開啟了新的創作想法:詩人來寫歌詞又會如何呢?我能夠獨立產出足夠的數量嗎?或者多邀幾位詩人一起創作…若有流行音樂的作曲人願意譜曲就更好了!除了歌詞本以外,想做的還不止於此,一本結合詩、散文詩、劇場、電影、錄像企劃等豐富視覺語言的作品也逐步在她的腦海中成型。尋求藝術工作者跨域合作,或者靠著自己與先生分工,「我的終極目標就是讓詩不只是詩,也可以延伸成不同的藝術形式」,好多好多的「我想要」,清澈眼底映著大大野心,彷彿有什麼開關被啟動了,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停下來。
個性害羞的游書珣原本十分抗拒見面活動,遲遲不肯出書的另一個原因,其實是不願踏出去面對讀者,一連幾場活動下來卻改變了她的想法,「我覺得女兒願意陪我去(活動),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她好像把讀詩的音頻當作一種音樂,這給了我很大的力量。」
游書珣早期創作內容含有大量的自我對話,孕期的文字則轉而與孩子對話,如「懷孕系列」中,《穿過葉尖的名字》、《不敢》,透露出對新生命的期待、忐忑與憂慮,既溫柔又堅強,在黑暗中獨自燃起屬於母親共有的光亮。
媽媽包裡
只剩下一丁點空間
足夠放進我自己
我侷促地居住著
騰出大部分的空間給你
我躲起來哭
在那個最小的暗袋裡
把袋子都哭溼了
還弄壞一條乾淨的尿布
你探頭進來看
我將自己藏得更深一些
你又探頭進來看
你說:媽媽。
我擦乾眼淚
爬出來
一次現場朗讀完「媽媽包」,一個女人塞了張紙條過來,上頭記載著她的感同身受以及對這首詩的感謝,游書珣給了她一個擁抱,兩個擁有共同經驗的母親就這樣相擁而泣。這個難忘經驗,使她確信了出版詩集是一個正確的決定。游書珣說,詩集有許多人在出,但是談懷孕的詩集絕對很獨特!若能引起共鳴,引導原本不讀詩的人去探索詩的內涵與趣味,會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未來,希望能有更多父母帶著孩子到活動現場,共同參與這樣一個輕鬆卻不失深度的文學饗宴。
註1|《公路之舞—寫給段氏日玲與蘇莉娜》,深刻描寫外籍新娘與女性勞工的社會故事,獲得第七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