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邱馨慧】摸索中的新日常:疫情中的日本藝壇觀察
2020
06
02
文|邱馨慧
疫日談:COVID-19他城疫/藝情記事
「正是這種時期,美術還有很多事可努力。……我們對於未來一無所知,過去整體而言,經濟第一,但今後生命、健康、文化、教育等作為生活的基本,將更受關注,企業也將隨之改向。那時美術將扮演重要角色。目前正是為之準備的時刻。」將藝術帶入偏鄉、為地方注入活力的知名藝術祭策展人北川富朗說。

預定於今年7至10月舉辦的橫濱三年展,去年11月預先舉辦表演活動,而後在4月28日於YouTube公開其中七項表演錄影,其中田村友一郎的《畏怖/If》影片中提到:「1900年1月15日東京市為預防鼠疫,公布收購老鼠每隻5分錢。在那四年前的1896年3月29日,一艘美國蒸汽船在橫濱靠岸,一個在香港上船的少年,因病下船,送入橫濱市的醫院,但很快地因鼠疫去世。自從1859年開港以來,港都橫濱不斷輸入外國物資,如今甚至輸入了瘟疫。」不由得讓人對照那艘因2019冠狀病毒疫情,在橫濱港停泊三個多月的「鑽石公主號」,或聯想起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穿著類似東京奧運方格紋的外套,蹲在疑似Banksy噴畫塗鴉的老鼠旁。

隨著威尼斯雙年展延期至2022年,歐洲宣言展(Manifesta)延至秋季,同樣是重量級大展的橫濱三年展能否在今年辦成,若如期(7月3日至10月11日)舉行會採取什麼措施,也是世界藝壇所關注的一項焦點。橫濱三年展組織委員會於5月21日的電郵回覆:「目前許多事項仍在調整之中,此後組織委員會將有正式發表,現在可回應範圍的回答如下:『橫濱三年展將遵循國家所指示的規範,並參考其他美術館的作法,考慮入場限制、參觀者的體溫測量、徹底消毒等對策,正準備在疫情受控後迅速順利舉辦。另一方面,有必要考量感染的傳播等狀況,慎重判斷應否舉辦,具體內容將再行公布。』」(2020橫濱三年展已確定改期於7/17-10/11舉辦,見橫濱三年展官網。)

2020橫濱三年展藝術總監印度「瑞克斯媒體小組」(Raqs Media Collective)。(攝影/Tanaka Yuichiro,橫濱三年展組織委員會提供)

緩和中的「自肅」模式

回函中提到的「國家所指示的規範」,是自2月26日起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要求中止或延期舉辦活動,4月進一步發布新型冠狀病毒對策特別措置法的「緊急事態宣言」,日本全國進入「自肅」模式。5月下旬,「緊急事態宣言」在日本全國逐步解除,關閉超過一個月的日本各地美術館開始準備復展,但在嚴防第二、第三波疫情擴大的同時,已自肅三個月的表演藝術的復演之日仍不明朗。

在疫情蔓延中延遲開幕的京都市京瓷美術館、(青森縣)弘前煉瓦倉庫美術館終於得以宣布開館,所有國立美術館於6月2日起重啟,各個場館都在摸索擬定防疫措施,以求確保工作人員和參觀者萬全。除了國際美術館會議(CIMAM)所提出的20點注意事項,日本博物館協會於5月14日發布的「預防新冠病毒感染擴大之博物館指導方針」,強調避免「三密」(密閉空間、密集場所、密接場合)的原則,並管制室內會話。為限制參觀人數,許多美術館開始採取預約制,有些延長展期確保參觀的機會,卻可預期未來檔期排擠造成展覽減少的可能。另外也有些僅開放給當地居民,謝絕外縣市訪客。

因應美術館、博物館恢復開放,日本文化廳追加預算「文化設施再開之感染症對策支援」21億日圓,其中17.4億補助預防感染的設備,包括為重新啟用所追加的熱成像感應裝置、空氣清淨機、消毒液等衛生面的預防措施,以各館400萬為上限,其餘三億用作建立預約系統的費用,補助各館最高300萬元。

京都市京瓷美術館因疫情蔓延而延遲開幕,開館後也因預約制造成參與難度提高。圖為杉本博司的蒙德里安玻璃茶室(Glass Tea House “Mondrian”,2014)於重新整修後的京都市京瓷美術館前。(©Hiroshi Sugimoto,攝影/Yuji Ono)

新的課題不斷浮現,例如美術館的網路預約制,對不擅使用電腦者是一項障礙。預約制將造成參與的難度提高,可能使其成為更少數人的活動。前身為京都市美術館的京都市京瓷美術館,過去一天觀眾可達萬人,改為預約制後一天最多只能有1400人入場。國際美術館會議公布的注意事項,言明「所有導覽中止或延期」,所有導覽必須線上化。而新增提供衛生保健單位追蹤的實名登記制度,也伴隨著隱私問題。

此外還有藝術品移動的風險,目前借展至日本的作品,有些因提供方的海外美術館人員無法赴日確認,或運送返國後當地因疫情無人可盤點,而衍生作品保管的責任與費用問題。過去大型展覽號召人潮的盛況,短期間不復再現,借展難度也考驗策展能力,必須活用典藏,展覽形式不得不改變。日本第一所以西洋美術為主的私立美術館,大原美術館的總策展人柳澤秀行對媒體表示,高度依賴入館收入的私立美術館,可能因此關閉。

北川富朗:正是這種時期,美術還有很多事可努力

日本政府考慮逐步放寬疫情受控國家和地區的人入境,現行的入國限制將持續至6月中,可望於夏季開始開放企業關係者入境。然而動員眾多國際藝術家及自國外來訪觀眾的大型藝術祭,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

將藝術帶入偏鄉,為地方注入活力的知名藝術祭策展人北川富朗,在疫情蔓延的初期即毅然決定,原訂於今年舉辦的三項藝術祭中,房總里山藝術祭、奧能登國際藝術祭均延期一年,北阿爾卑斯國際藝術祭也延期舉行。73之齡的北川,一向不喜與電腦科技打交道,今年「屈服」於疫情,走入線上會議的世界,5月20日透過ZOOM接受筆者採訪。

北川富朗透過視訊會議,與Leonid Tishkov、Alexander Ponomarev、Tanya Badanina、Vladimir Nasedkin等俄國藝術家們進行對談。(房總里山藝術祭 ICHIHARA ART x MIX 2020提供)

北川富朗表示,早在日本封鎖之前的2月就及早做出了對應,那時房總里山藝術祭開幕在即,藝術家們已抵達日本製作,所有作品的完成進度超過九成,然而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同時,藝術家們能不能回得了國也是課題之一。北川富朗周旋於三個不同藝術祭的實行委員會,與各地相關人員及藝術家們協調後,決定延期一年(北阿爾卑斯國際藝術祭展期未定),而預定明年7月如期舉辦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則將與延期一年的東京奧運檔期重疊。瀨戶內藝術祭的展期在兩年後,目前暫未做出任何考量。

「(房總里山、北阿爾卑斯、奧能登)三項藝術祭中,許多藝術家已經完成場勘,大多已確定了作品,因此藝術祭決定先行支付所有參展藝術家部分費用,讓藝術家能在一年後好好製作。」

「活動延期一年的空窗期,將繼續與藝術家對談,公開在網路。開啟網路活動平行連貫三個藝術祭的可能性。」

由於延期所可能造成的經費增加,三項藝術祭目前尚未有政府和地方的補助,贊助部分因企業面臨相當嚴峻的處境,可能有所減損。北川表示會在受訪後的隔天(5月21日)與文化廳討論網路線上活動等事宜。

「和文化廳的討論有兩個側面,一是藝術祭在夏季之前全部取消,如何持續對外發送信息,政府曾來關切表達協助之意。另一項是這次疫情造成很多藝術家失去工作。美術沒了現場,仍可能製作作品,劇場、表演、音樂等則是沒了現場,觀眾無法進入,就完全沒有演出失去收入,關於藝術家的生活支援,政府也在思索。」

上一屆奧能登藝術祭吸引超過七萬人參觀,經濟效益達五億元,來自觀眾的收入佔藝術祭製作經費的一大部分。北川表示可以預見外地觀眾的減少,觀眾無法到現場,勢必會造成藝術祭的困境,但或許在觀眾無法到現場的狀況下,仍可以發生什麼有趣之事,只要能傳達出去,仍有舉辦藝術祭的意義。

現在各國國境封鎖,過去從台灣來日本參與藝術祭的觀眾或志工,一向是海外比例中最高的,未來是否還會有這麼多從海外前來的觀眾,或者能否組團,一切還是未知數。

「正是這種時期,美術還有很多事可努力。打造藝術祭無法以大量人潮為前提,也無法完全排除從此消失的可能性。接下來藝術祭的目標不在於參加人數和經濟效益,必須設想觀眾可能無法抵達現場。就算沒有病毒的因素,在地球環境巨大變動之中,新冠病毒是地球環境的一個課題,還可能接二連三而來。」變局考驗著北川。

奈及利亞出身的英國藝術家Sokari Douglas Camp在養老溪谷的汽車工廠,為房總里山藝術祭製作作品的場景。她因英國疫情而提前回國。(房總里山藝術祭 ICHIHARA ART x MIX 2020提供)

疫情中,村上春樹在家錄製廣播,5月22日他在TOKYO FM播出的節目中說:「這是一場維持生命的智慧之戰。」或許從藝文活動的角度,也可視為延續文化藝術的智慧之戰吧。

從森美術館館長片岡真實發表的文章,和時尚設計大師亞曼尼帶頭發表的聲明,都主張疫情後的藝術和時尚設計回不到從前。對此,北川的看法如何?

「我們對於未來一無所知,過去整體而言,經濟第一,但今後生命、健康、文化、教育等作為生活的基本,將更受關注,企業也將隨之改向。那時美術將扮演重要角色。目前正是為之準備的時刻。」

若外國藝術家和觀眾的入境變得困難,藝術祭會變成國內模式嗎?

「不會,必須創造可以串連世界藝術家參與的方式。與世界藝術家合作,是藝術祭和美術的重要課題。目前『自國主義』瀰漫,有些國家可能變得具排他性,一切可能變得滯礙難行,藝術家必須跨越障礙。藝術家所做的,對很多人而言是一種希望。」

馳名世界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瀨戶內國際藝術祭,運用當地的土地和空屋製作藝術作品,以「現場」(site)為要素的佔多數。北川認為當今世界通信蓬勃,創造面對面(face to face)的關係,因當地而存在的作品有其重要性。過去的模式可能變得很困難,或許很多藝術家到不了現場製作,或許會有新的發展,例如以錄像為主的作品,可以在藝術祭之前,先行發表錄像部分。但不是在網路上發表作品,而是呈現各國不同藝術家如何思索,如何生活。

「現場的製作如可透過影像傳達,或許有助觀眾理解。考慮介紹作品的製作方法,讓作品與作品背後的故事平行呈現。讓去不了現場的人,透過網路參與的新方式進行。」

「世上有各樣的人,會發生各樣的事。人們因此有所連結,變得親近,互相理解,這很重要。藝術家無論在什麼狀況之下,都會創作作品,我想藝術家會非常努力,從這個角度來看,藝術或許會更好。」

在後疫情時代,以「現場」為要素的幾個日本知名藝術祭,若要依循過去的模式可能變得很困難,也或許會有新的發展。圖為2016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攝影/劉怡芳)

政府與民間的文化藝術奧援

「日本模式」逐漸成功控制住疫情,雖然傳說中的「安倍口罩」尚未寄到大部分人手裡。但至少5月21日,日本政府承諾給付每人10萬日圓的「特別定額給付金」申請表已經陸續寄到,儘管離公布之時已經超過一個月,仍可望稍稍減緩因這波災情帶來的生活困境。對於已經購買入場券但活動取消的觀眾,可選擇不退票的方式申報抵稅,作為對藝文團體的贊助。

自從日本政府要求「不緊不要」的營業、外出自肅,收入仰賴表演收入的表演藝術家們失去舞台,受到直接衝擊。根據日本失業給付金、住宅確保給付金等申請規定,藝術家們若想申請必須到公設職業介紹所「Hello Work」另行謀職,雖然可以只當作形式上的申請程序,但暴露出既定法規混淆自由工作者和打工族此不合時宜的一面,以及文化藝術工作者面臨轉行的現實。

「不緊不要」的活動自肅,似乎將藝文排斥至「無關緊要」的類別。然而文化藝術需要長期經營,這波疫情若迫使文化藝術工作者轉行,將可能造成文化中斷的危機。

3月底,德國文化部長葛洛塔斯(Monika Grütters)發表:「藝術家是我們當前維持生命所必不可缺的存在。」首相梅克爾也於5月9日的演講說道:「藝術支援是聯邦政府的第一順位。」這些發言,在政府光談經濟的日本,引起巨大的迴響。

4月中旬《美術手帖》發布調查,九成文化藝術從業者認為「政府的金錢援助不充足」。4月22日NHK新聞評論節目《Close-up現代》指出日本政府當時的文化支援只包括文化設施的感染症對策(21億日圓),以及公演中止的網路播放費用(「最先端技術鑑賞構築事業」14億日圓),相較於歐美,日本政府缺乏對藝術家的生活支援。

5月1日起日本政府推出「持續化給付金」,藝術家和其他領域的自由工作者,可比照因新冠病毒疫情的營業自肅而受重大影響的業者申請給付(中小法人團體200萬日圓、個人事業者100萬),作為再起的續糧。

超黨派、業別的文化藝術復興聯盟於5月25日向政府提出總額500億的緊急支援政策。終於,5月26日,日本政府在新冠病毒對應的第二次修正預算案中,公布對文化藝術、體育運動相關人士及團體,提出總金額560億日圓規模的新補助政策,以支援藝文活動的延續與重啟,其中個人最高可獲150萬元補助。

在國家推出補助政策之前,京都市(5000萬)、長野縣(1230萬)、愛知縣(6億)、橫濱市(3億)、金澤市(1.3億)等地方政府的迅速對應,以及民間發起支援文化藝術的募款,發揮了及時雨的功能。愛知縣更追加三年間一億元的特別預算,收藏年輕藝術家的現代作品。

東京在5月15日開放申請線上發表作品的「東京Project」補助,只要在網路上傳作品,就可申請每人10萬日圓的補助,然而這項預計補助4000人的案子,第一天就有1萬6000人以上申請,於是開放申請一天就提前截止。四天之後東京都追加的5832億補助預算案當中,28億用於文化支援。

由年輕醫師年森慎一等發起的民間募款行動「#SaveArts」,已集資逾千萬。(圖片來源/READYFOR募資平台)

民間支援部分,以年輕醫師年森慎一為首,於4月中旬發起民間募款「#SaveArts」,支援自2020年2月起公演中止的演出團體和個人,每個團體小額補助20至50萬日圓,目前已集資逾千萬,讓人印象深刻。此外還有「Arts United Fund」募款支援文藝界自由工作者,電影界提出「SAVE the CINEMA Project」、戲劇界的「演劇緊急支援計劃」、還有Live House的「SaveOurSpace」。

公益法人稻盛財團編列3.5億補助74個表演藝術團體。Netflix編列一億日圓,支援日本電影、影集工作者,個人補助10萬。超黨派議員成立「文化藝術復興創造基金」募款,提出「We Need Culture」的口號,以百萬元為單位補助音樂、電影、戲劇等因疫情中止活動者。美術界也發起義賣活動「Art Can Save Us」,將所得捐贈國立國際醫療研究中心。

妖怪「尼彥」爆紅  山雨欲來苦中作樂

隔離生活之中,一邊摸索著如何適應充滿不確定因素的新日常,精通「遊戲之道」的日本人,也不忘運用難得的空閒苦中作樂。透過社交網路的迅速傳播,一幅藏於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的江戶時代印刷品《妖怪「尼彥」》(アマビエ)現象級爆紅,這幅貌似鳥嘴人魚的稚拙圖案出版於1846年,圖旁文字說明古人看到海上發光的妖怪「尼彥」,此後六年各國風調雨順,但若是發生流行疾病,就趕緊散佈「他」的圖像。推特上流傳起這個應景避邪吉祥物的各種版本,網民紛紛加入集體創作,連村上隆都加入畫戰。對於喜歡著色紓壓的人,奈良美智的《夜露死苦女孩》提供了空白,讓人填充想像。

繪有妖怪「尼彥」的江戶時代印刷品,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館藏。(圖片來源/Wikipedia Commons)

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提供40萬件作品的數碼檔案加入電玩「任天堂動物森友會」之後,日本的POLA美術館、東洋文庫美術館、太田紀念美術館、三菱一號館美術館等也隨之加入。國立近代美術館則提供館內的藝術圖書館無人的走道等場景,作為ZOOM線上會議的背景之用。

新冠病毒疫情加速了線上化,停辦的展演將活動舞台轉移至網路。每年「黃金週」(4月底到5月初)在上野熱鬧舉辦的「上野之森芭蕾假日節」,去年吸引了8萬3千人參與,今年預定的所有演出和活動因疫情取消,主辦單位迅速開設YouTube頻道,策劃線上活動,透過藝術家對談,揭露過去不為人知的幕後祕辛,其中限期公開已故芭蕾大師貝嘉(Maurice Béjart)生前在日本舉辦他人生的首場演講,更是一堂無價的芭蕾史課。這些全都隨著網路,從上野傳播到日本全國。

大量藝文檔案資源在線上開放,質量之高是過去所無法想像的,網路彷彿展開前所未有的文藝復興,藝文愛好者的行事曆排滿限期公開的芭蕾、歌劇、錄像作品。平時不太可能在美術館待上數小時看錄像作品,如今「因禍得福」,例如藉森美術館限期公開的機會,在YouTube一口氣看完台灣藝術家陳界仁的五個錄像作品、荒川修作+Madeline Gins網站限期公開珍貴的檔案影片,或在一個月內讀完《美術手帖》限期公開去年一年份的雜誌。還可以預約靜岡舞台藝術中心演員,打電話到家裡免費朗讀文學名著30分鐘。

網路和YouTube不再只是宣傳平台,藝術家、策展人、學校老師、各領域專家搖身一變,大家都成了YouTuber。森美術館、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川崎市岡本太郎美術館等推出展覽風景的VR,或許未來還可進一步借鑑Acute Art等VR手法,隨著對科技的嫻熟運用,新的藝術型態令人期待。許多付費參與的線上模式也開始建立,WATARI-UM美術館釋出大師講座錄影田中功起作品可在Vimeo上付費觀賞。從鋼琴演奏到落語,表演藝術界嘗試直播無觀眾現場演出。大阪的Live House「難波Bears」甚至舉辦無觀眾且不轉播的現場表演,事後還販賣這場過期無法參加的門票,也是這波疫情下「新日常」的奇觀之一。

ZOOM的普及流行,讓線上藝術課程孕育而生,頂尖舞者、藝術家、學者們開課指導,提供了(特別是首都圈外的)學子們夢寐以求的難得機會。因此這波疫情或許讓實體展演的參與難度提高了,另一方面又讓藝術文化變得更為平易可親。

危機中藝術的意義和價值

誰能想像可以看到坂東玉三郎在家中練習歌舞伎的模樣?若不必面對生命和生計問題,疫情蔓延中自肅生活其實也可以是其樂無窮的。草刈民代(日本女演員,前芭蕾舞星)邀請不同類別的舞者共舞,看著她和舞踏大師麿赤兒、現代舞者中村恩惠、東京芭蕾舞團首席上野水香,以及踢踏舞者、街舞者等「同框」起舞,或者能讓更多人感受、理解到藝術和娛樂的必要性與價值。

日本國寶級的歌舞伎大師坂東玉三郎在珠寶品牌為疫情所發起的線上座談中,分享了在家中練習歌舞伎的影片。(圖片來源/YouTube—MAiDiGiTV)

還記得三個月前,自肅令頒布後的2月下旬,寶塚歌劇一度宣布恢復公演,引發爭議後又取消的反覆掙扎。停演超過三個月,是寶塚歌劇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大的打擊。自費負擔包括約400個學生、演出家和服裝道具的製作,加上表演需要長時間排演,即使疫情緩和也無法立刻上演。當公共健康安全危及劇團生存,矛盾得百感交集。

如同劇團「青年團」的團長平田織佐接受NHK訪問所言,「一切就像荒謬劇。」在世界普遍艱難的局勢下,藝文界的求救之聲,並不見容於社會,網路上充斥文化藝術是「做自己高興的事」、「不要不急的」等嚴厲批評。平田織佐說:「除了生命之外,重要的事因人而異。」期許在此危機的時代,對他人也能有所寬容。

「藝術公社」總監岩城京子4月12日推文:「重讀卡繆的《戒嚴》、恰佩克的《白色病》、史特林堡的《死亡之舞》、尤內斯庫的《阿麥迪》、森本薰的《怒濤》、別役實的《啊,明明是那樣》等疫病時代的戲劇,疫病和劇場之間的關係很深,很多。」逆境下,文化藝術創造力的反彈迸發,似乎是可預期的。

法國作家卡繆1947年出版的小說《鼠疫》在這波疫情中躍為暢銷書,日本亞馬遜網站書店缺貨近一個月,3月底在書店上架後,又出現「每人限買一冊」的書店奇觀,顯示在搶購囤積口罩、食物、衛生紙等物資之外,精神上的文化需求。

說回橫濱三年展,上屆2017橫濱三年展,展出一件無法親臨欣賞的作品:由Chim↑Pom發起,結合包括艾未未在內的12組藝術家,在福島輻射禁區裝置的展覽「Don't Follow the Wind」。如今看不了的展演、無法前往的禁域,擴展到世界規模。習慣新日常,全世界都在摸索中。

2017橫濱三年展中,由Chim↑Pom發起的「Don't Follow the Wind」展,特意裝置在福島輻射禁區中,使觀眾無法親臨。(攝影/邱馨慧)

 

邱馨慧
美術記者。1970年生於台灣基隆,國立藝專廣電科畢業。曾任職於國家兩廳院、表演藝術雜誌、台北室內芭蕾、敦煌藝術中心等。2010年起擔任藝術家出版社駐日記者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