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可以看到一整年的日子在跳動?張友漁和她那些被尋獲的故事們
2025
08
25
文|張友漁口述 採訪整理|秦雅君
圖|張友漁提供
啟動下一個藝術時刻:我與國藝會30(前編)
我的藝術時刻通常都是在尋找故事的路上,或者是找到故事了,或者是被某種東西打動了靈魂⋯⋯

首先想請妳談一下申請「12生肖系列——13本長篇童話創作計畫」的背景,還有當時獲得補助的心情?

我當時是先跟出版社提案要寫這套書,出版社看了之後覺得不錯,同意合作出版,所以我就開始找經費。那是我投入專職寫作的第四年,也是開始變得很窮的時候。看到國藝會有提供創作的補助,就提出了申請,很幸運地通過了,那跟得獎的感覺很像,就是非常開心。

這個創作計畫的完成,對妳後來的創作有哪些影響?

首先,它是我第一套童話作品。完成之後,我就沒再寫童話故事了。為了要寫這套故事,我開著車全台灣走透透。比如說我要寫牛,我就去彰化看牛墟、去屏東找牛,跟養牛的農夫們交談等等。在拜訪不同地方和人的過程中,我也順便收集到很多別的故事,有些也成為我後來的作品題材。這兩年是很驚奇的兩年。

為了創作第一套長篇童話故事「12生肖系列」,張友漁走訪全台許多地方,過程中也收集到許多成為未來作品題材的故事。

妳經常被稱為是兒童或少年文學作家,妳在寫作的時候,的確主要設定讀者是少年和兒童嗎?

我想我的文字風格非常適合兒童文學,我不強調美文、不使用艱澀的文字,也不迂迴,所以我的文字非常適合兒童。我已經寫作多年,從下筆的第一個字開始,就很確定它是為兒童和少年寫的,因此我的故事架構與角色的構思都是為了這群對象。一路走來,注定我就是要為兒童、少年,還有我自己寫故事。

我們在這個專輯的名稱裡面使用了「藝術時刻」這個說法,以妳個人的經驗,在創作過程裡的什麼時候,最接近所謂的藝術時刻,在妳的藝術時刻裡有哪些內容或是內涵?

我很喜歡「藝術時刻」這個說法。我想舉個例子。有一年的九月或十月,因為我有使用桌曆的習慣,所以去書店買了一本,把它放進單車的籃子裡。騎車回家的路上,每當我撞到一個坑洞,那一整年的日子也就隨著車子一起跳動,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看到一整年的日子在跳動?就是這個時候啊!這個景象讓我非常非常激動。後來我把這個發現所聯想到的東西,寫進我的故事裡,它成為很棒的一個段落,因為我被自己打動了。我的藝術時刻通常都是在尋找故事的路上,或者是找到故事了,或者是被某種東西打動了靈魂。對我來說,那個美妙的時刻就是藝術時刻。

為收集「12生肖系列」寫作素材,張友漁前往拜訪牧場。

以一個資深的創作者,妳怎麼看待申請補助這事情?妳會建議年輕的、還在發展中的創作者,如何與補助維持一個適當的關係?

我覺得不要排斥申請補助。有時候,我們就是需要支持。只是我們是為了有想實現的作品而去尋求支持,而不是為了要得到一筆錢去想一個故事。如果是後者,你可能會寫得很卡,所以從一開始,就要知道自己的出發點是什麼。

一開始獲得的這兩年補助,對我的幫助非常大,它讓我沒有後顧之憂,不用一直去想明天的米要從哪來。尤其是我的收入主要依賴投稿,但這個月投稿,可能要下個月或下下個月才能領到稿酬,對一個整年收入只有八萬塊的人來說,這個補助來得非常及時。

妳有遇到過沒拿到的挫折的經驗嗎?

有啊,也有很多申請是沒有過的,有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也許是計畫寫得不夠好,也許競爭的人太多,都有可能。很多補助其實並不容易獲得,所以我們也應該好好構思自己的故事,要認真看待。

對我來說,不會發生沒拿到補助,我就走不下去、我的小說就枯萎了,不會有這種事。補助是場及時雨,如果有很讚,如果沒有,就得省吃儉用,但還是要繼續。因為寫作是我的本職,它帶給我的快樂,更勝於對抗貧窮的那種艱困。沒拿到補助,我可以去買大米回家配醬菜,頂多是營養不良,但我還是可以寫作,寫作還是凌駕在所有的事情上面。

為寫作《西貢小子》,張友漁拜訪越南河內的一所小學。

在妳的創作歷程中,有哪些讀者反應對妳產生比較大的影響?

我有一本書叫做《我的爸爸是流氓》,是我的成名作。這本書出版後,有很多家長或小朋友會寫信給我,告訴我他們的遭遇,甚至有孩子以為我就是書中的主角陳大樂,他說:「我們家有一個空房間,你可以來我們家住,你爸爸就打不到你了。」我發現這本書鼓勵了很多人,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支持,讓我覺得自己正在做很讚的事。雖然不知道可能安慰了誰,但是他們都在,當遇到的時候,他們就會給你回饋。例如我寫的《西貢小子》,也鼓舞了很多新住民家庭。早期他們遭遇很大的歧視,誰安慰他們?我想這本書有安慰到他們。所以我很高興我是兒童文學作家,也很高興我的作品可以影響很多孩子。

左:2011年出版的《我的爸爸是流氓》是張友漁的成名作,在家長與孩子們的回饋中,讓她發現這本書鼓勵了很多人。 右:2009年出版的《西貢小子》鼓舞了許多台灣新住民家庭的孩子,圖為本作越南版書封。

妳能掌握到妳的讀者年齡層大概的範圍?

我覺得讀者的年齡很難去判定。比如說《我的同學是一隻熊》這本書,本來是想為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寫一個故事,讓他們看到熊喜歡三年級的時候炸鍋。但是寫出來之後,故事裡的角色持續在成長,一直長到上了國中,裡面的文字也越來越有一點深度,孩子們的收穫就是在不知不覺中,跨越了他們原本的閱讀年齡層,那是一個很特別的經驗。我沒有預設我的讀者僅限於兒童,也有很多家長和大人讀我的書。所以我會使用流暢的文字,還有充滿修辭學與文學的美學,那些內容其實不需要艱澀的文字鋪陳,如果有好的譬喻,兒童文學也可以非常的文學。

2021年出版的《我的同學是一隻熊》,原是張友漁想特別為三年級孩子寫的一本書,但隨著書中角色的成長,也讓讀者在不知不覺中跨越了閱讀的年齡層。

前面提到的這些故事,裡面有妳的真實經驗,但也有很多不是,妳通常會在哪裡遇到這些故事?

如果我告訴自己,今天出門要找一個故事,我就可以找到一個故事。我曾經幫《國語日報》寫了一本《目擊證人》,一個禮拜要交兩個兩千字的短篇生活故事,所以我每個禮拜都要去找故事。當我要去找故事的時候,我就會很認真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或感受這個、感受那個,在這樣專注的情況下,你就會發現故事。因為已經寫作30年了,我們的想像力、能力跟觀察力,已經內建成為身體的一種能力,讓我們很輕易就能透過感官來發現故事。

作為一位資深的寫作者,張友漁內建的想像力與觀察力,讓她在想找故事的時候,就可以找到故事。圖為她為《國語日報》所撰寫的短篇生活故事集《目擊證人》。

妳目前有正在寫的故事嗎?

我現在正在寫江湖三,《江湖,還有人嗎?》的第三集。它是一個比較特別的故事,主要是說有一個村子,裡面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村民們怕他被謀害,所以不准任何武器進入,使得當村民為了要對抗某些人時,就必須自製武器。我現在每天都在發明武器,我很喜歡逛五金行,因為江湖上最厲害的武器就在五金行,裡面有很多東西都可以拿來改造,那個想像的過程很好玩,所以我現在正處在一個非常亢奮的狀態。

2022年出版的《江湖,還有人嗎?》是張友漁首部武俠奇想之作,後來發展出江湖二《一箭之遙》,目前她正在為這個系列的第三部工作中。

通常妳寫作的時候都是這樣子嗎?

對,通常都是。進入寫作狀態的時候,就會忘我。

可以舉一個妳最近發明的,自己覺得還蠻得意的武器?

你知道鍋蓋嗎?大家都會用的那個鍋蓋,它其實可以變形。村民其實都是從自己家裡有的東西去發展,所以鍋蓋也可以是一個武器。當你被飛過來的鍋蓋砸到,你也會受重傷,或者是鍋蓋剛好戴在你的頭上時,被敲了一記,你就會頭昏、眼花、耳鳴,哈哈哈。